莫甘娜被送往進修劍術的同時,也學習了達裡烏斯家族的騎士守則——
忠誠于達裡烏斯家族,忠誠于家族的掌權者。
這幾乎成為了刻在她骨頭上的信仰。
她再次開口,帶着幾分戰栗,隻能對菲爾丁的話回答道:
“我來到這……長官,是為了我自己。”
“在我的記憶裡,伯爵的城堡,應該是一個裝滿歡聲笑語的地方——老伯爵是十分受人敬仰的統領者,這裡比周邊的任何地方都要安全、繁榮。”
“我忠于達裡烏斯家族,這是我的信仰和不可違背的使命……但是我首先是一個人,然後才能是我信仰的背負者。”
莫甘娜的聲音漸漸停止了輕顫,越發堅定起來。
“這裡發生的一切,讓我覺得違背了作為人的天性——所以,我出現在了這裡。”
菲爾丁不知該如何接話,隻好道:“……我想你是對的。”
莫甘娜發出自嘲的輕笑。
“在到達這裡之前,我不能确定你是否還活着,因為伯爵處理魅是并不對外公開的,而這部分負責的一直都是梅林,那個藍色頭發的家夥……”
“明明那個家夥的不忠都可以直接看出來……伯爵還是任用他……”
“但你還活着……”莫甘娜發出一聲苦笑。
她的心中不可避免地重新燃起來了希冀。
菲爾丁道:“其他和我一同被抓住的貴族異變成為魅之後,很快就從牢房中抓走處死了,隻剩下我一個人……”
“等來了那個白頭發的變态。”
莫甘娜的聲音中帶上幾分沙啞:
“他是伯爵的私生子,伊沃的親弟弟。”
“……”
“那個家夥的确十分詭異。自從他回到城堡後,這裡再沒有發生過一件好事……”
她沒有多說,隻接着道:
“好了,到地面上了。”
菲爾丁總算恢複了些力氣,掙紮着從莫甘娜的背上下來。
他們不約而同擡起頭看向夜空。
他的視線依舊尚未恢複,但不妨礙他幻想出這裡應該有的光景。
那該是一片璀璨的銀河,靜谧又聖潔的美麗。
菲爾丁已經不再因為這樣的夜感到悲傷或者憂慮,心底的某一股力量已經消失殆盡,這讓他釋然又疲憊地閉上了雙眼。
“菲、爾、丁?”
一道聲音傳來,兩人回過頭去。
在他們的後方,酒莊建築群處燈火通明,逆着這光線下,是烏壓壓的一群士兵、地上胡亂躺着的屍體,還有站在這一切前,讓菲爾丁感到已經恍如隔世的兩人。
洛溫的嗓音顫抖:
“你的眼睛……”
菲爾丁的眼皮重新生長了出來,他眨動着雙眼,故作輕松:
“别擔心,之後就能恢複了。”
洛溫強迫自己不再看向他,而是直視站在他身旁,此刻依舊攙扶着他的莫甘娜。
“莫甘娜騎士,看來是你帶他出來的……門口的士兵大多隻是昏死過去……你還是老習慣。”
女騎士沉默地默認。
洛溫發覺不對勁,問到:“酒窖中的其他魅呢?”
“……都死了。”
沉默在四周的空氣中發酵。
在夜風中,莫甘娜的目光透出幾分凄涼。
“洛溫副官、蘭斯特團長,我隻有一個請求——”
“請讓伯爵,不,伊沃·達裡烏斯活着離開這裡吧……我可以用我的性命作為交換……”
可她的請求無人應答。
洛溫聲音略顯艱澀,開口:
“太晚了……他所犯下的罪過,已經不是聖光騎士團可以代表裁決的了,我們隻能如實記錄,傳回王都。”
溫熱的液體流過莫甘娜的臉頰。
在一片寂靜中,莫甘娜收拾好了情緒,輕推菲爾丁,示意他回去。
而菲爾丁蹒跚地向前走去,卻隻走了一半便停住。
衆人不解。
洛溫開口道:“還愣着做什麼,戴好木铐,我們送你返回王都……”
眼睛上仍帶着疤痕的男人輕笑,聽到這樣熟悉的語調他本該感到安心與放松,此刻卻多出一種怅惘。
等待着他的究竟會是什麼呢?
一場如願以償的聖典儀式,還是永不見天日?
但他依舊順從地接受那木铐,任憑它戴在自己的手腕上。
突然,一道喊聲在人群中響起:
“你在幹什麼,莫甘娜!”
那是伊沃,他作為俘虜,被束縛住手腳綁在衆人身後,将眼前的一切都納入眼底。
而到了此時此刻他才從這幅“大團圓”一般的結局中反應過來。
怎麼可以,就這樣讓他們快樂、幸福地離開,落下一個完美的結局?
他呢?
隻有他像一個瘋癫的、惡心的、病态的施暴者?
“你應該殺了那隻魅,連同你的使命一起,為榮譽殉葬!”
高大的女騎士隔着人群,終于捕捉到她心心念念的伯爵的身影,心底卻不由分說地湧上一股奇怪的感覺——
他不是伊沃。
也許他是伯爵,但他不是伊沃。
伊沃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呢?他一直都那樣正直、勇敢,對許多事都充滿了憐憫之心。
但現在在她眼前的這個歇斯底裡的人又是誰呢?
她無法回答。
而那個讓她感到陌生的男人再次開口:
“你為什麼不回答我……為什麼!”
莫甘娜的喉嚨慢慢哽住,這次的眼淚來勢更兇。
上一次哭泣,是因為她即将送别她心愛的少年;這一次哭泣,是她發覺原來那少年早就已經死去。
伊沃的嘴被一塊布給堵上,洛溫收回手并拍了拍。
“安靜一點,伊沃·達裡烏斯。即将接受審判的你,不要再罪加一等了。”
衆人收拾東西離開。
洛溫擰着眉對一旁的蘭斯特說到:“總感覺遺忘了點什麼……那個藍頭發的管家我們……”
這時,衆人的身後響起一道腳步聲,從酒窖深處回響,越來越大。
洛溫最先聽到了這陣動靜,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