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端獵人是專門去負責在上載世界處理故障和漏洞的職業。雲端上載技術作為延續人類文明的第一方案，傾盡地球所剩無幾的資源發展了幾十年 ，最終卻發現0和1精确計算出的矽基秩序看似完美，實則漏洞百出，而對抗這些故障的利器竟然隻有一個，就是碳基生物用四十億年随機突變得到的混沌結晶—人類的情緒。

雲端獵人會把自己的情緒體抽離成各種形式的武器，用來隔離或者破壞這些故障代碼在上載世界形成的怪物，再上報給獵人總部處理。這個工作都是腦機用戶在做，因為腦機用戶遇到實在解決不了的棘手問題還可以強制下線，而上載用戶就隻能是死路一條—

上載人已經抛棄了實體，雲端的意識就是他們存在的全部。

不是所有人都能在雲端實現永生，隻有有突出貢獻的科學家和财力雄厚的人才有資格在近地軌道的服務器群裡得到一個小小的隔間，高高在上的上載人顯然也不需要做雲端獵人這樣的工作來維持生計。

除了此時此刻的賈思年。

對方顯然注意到了她的皮笑肉不笑，連忙說道：“我們給你配了緊急信息發送器，已經下發到你的背包裡，如果有緊急情況按下按鈕，獵人總部立刻就會調動資源處理。”

賈思年打開背包看到了一個簡陋的開關按鈕，模樣好像上個世紀的電磁開關，與上載集團一貫精心設計的界面格格不入。

“你按下開關，按鈕會變成紅色，然後在原地等待救援就可以了。”男人解釋道。

“另外，在此期間完成的所有任務，賞金都會按照五倍給您發放。”男人補充道。

多少？

五倍？

賈思年的怒火就這樣被一盆涼水澆滅了。

……

他們給的實在太多了！

“您看這樣您能接受嗎？如果可以的話，總部就還按照以前的算法為您匹配接單，在此期間取消接單不會影響您的評分，您可以自行判斷。”

“咳咳……”賈思年清了清嗓子回答道：“……那好吧。”

賈思年關掉了客服會話，又重重地躺了回去，她深刻地感受到自己完全被這個黑心企業給拿捏了，這跟把她當成實驗室裡的小白鼠有什麼區别？但是她又恨自己心甘情願，那可是五倍賞金，誰會跟錢過不去？

賈思年打着兩份工，她一邊在聯合社區開修理鋪，一邊在上載世界做雲端獵人，兩份工作都算不上輕松。因為财富的原始積累需要建立在剝削之上，賈思年沒人可以剝削，就隻能剝削自己。

賈思年起身下床，走到窗邊，猛地拉開窗簾，明媚的陽光瞬間撒滿了房間。

眼前就是三百多年前的金港，地處索羅甘洲和科斯塔洲之間，兩側的南北金港海峽是北半球從埃提大洋到拉甲大洋的唯一通道，在三百多年前，這裡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交通樞紐，來自世界不同地區的人懷着不同的目的來到金港，共同發展起了這裡舉世無雙的港口貿易。

賈思年看着腦機用戶和NPC在金港平整幹淨的街上忙碌，所有人都在精心打造的電子布景裡上演着第三次世界大戰前的虛假繁榮。

三百年前的繁華有什麼用？金港早已沉沒在波濤洶湧的海水之下，而如今在埃提大洋和拉甲大洋中流動的液體，與其說是海水，不如說是強酸。那些曾經在港口的烈日下讨生活的人，他們的後代如今也隻能住在陰暗潮濕的地下社區裡。

賈思年冷冷地哼了一聲，她調出電子錢包查看上面的數字，然後又點開了賬單。電費和空氣費又漲價了，下個月又要交房屋維護費，僅管她已經很久沒見過地下社區派人來維護房屋，倒是有很多居民找她去幫忙修修補補。

賈思年面無表情地關掉了電子錢包。

科斯塔聯盟上個月又關停了兩個公共地下社區，賈思年家附近的街上現在到處都是難民。她知道關停13号社區也是早晚的事，這裡本就是三個聯盟合作建立的公共社區，如今早就變成了三不管地帶，有水電空氣就不錯了，其他的更是想都别想。

環境惡化，能源枯竭，第三次世界大戰後，人類隻能住在地下社區裡，按照現在關停地下社區的速度，賈思年知道自己早晚都要做出抉擇，要麼在現實世界當小白鼠參與基因改造，要麼在雲端當電子小白鼠變成上載人。

然而當小白鼠也是有條件的。

無論是基因改造還是意識上載，都是一筆很大的開銷。雖然無論是做雲端獵人還是開修理鋪，在地下社區其實都是很好的工作，但就算身兼二職，還是不可能支付起基因改造或者意識上載的費用。

所謂世俗意義上的好工作，就是讓賈思年疲憊得剛剛好，既不至于完全陷入絕望，也不會給她多餘的希望。像她這樣的普通人，生下來就注定隻能拼命增加電子錢包裡那個虛無缥缈的數字，來換一個也許可以活下去的機會。

賈思年透過二樓的窗，看着院子裡的楊樹枝葉随風而動，葉子布滿白色絨毛的背面被人工太陽照得閃閃發光。

這棵樹花了她不少錢。

她打開窗戶，把手伸到陽光下，人工太陽同樣把她小麥色的皮膚照得發亮，她感受到陽光的溫度，覺得溫暖，但轉念又意識到那不過是代碼中的一個數字，甚至包括她自己，也不過是上載世界龐大工程中的一個實例。

賈思年皺起眉，她突然覺得厭惡，她厭惡自己對這個虛拟的美好過去的渴望，可她唯一能做出的反應隻有妥協。

她把手從陽光下抽了回來。

“叮咚。”

賈思年的視野裡忽然彈出一個熟悉的界面，她不耐煩地撇了撇嘴。

“雲端獵人系統已為您自動匹配接單。

任務内容：魯米肯特雪原發現代碼缺陷，部分腦機用戶意識丢失。

目标定位：譜尼迪威山。

任務完成實發賞金：二十萬科币。

請确認是否接單。”

腦機用戶意識丢失？上載集團的算法對雲端獵人真是敲骨吸髓，明知道她現在是腦機人和上載人的疊加态，偏偏要推送這種能讓她喪命的任務。

賈思年惡狠狠地盯着實發賞金冒号後面的二十萬科币，然後用中指猛戳了下确認接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