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尖銳刺骨的痛意延遲了片刻,直到現在突兀而爆發地狂湧上來,卷起駭浪。
顧笑猙獰無助地蜷縮着身子,疼出了汗。他痛苦地張開嘴幹嚎了幾秒,卻開始漸漸虛脫,最後隻剩下喑啞的呻吟。
「救護車......救護車......」
餘莫圖頭皮發麻地望着他,連忙攙扶顧笑靠着樹木。他這下終于能抽出身子,餘莫圖急忙掏出手機撥打了120,發顫着告知醫院當下的情況:
“對......對,我們暫時沒生命危險,但是另一個,另一個受傷很嚴重,腿骨頭都露出來了!還有玻璃插着,你們快點來吧!”餘莫圖帶着哭腔喊道。
他看着眼前的一地廢墟雞毛,看着前方駛來的幾輛轎車把現場團團圍住。有人急忙地跑來擺放着黃色的反光方錐路障,也同時撥打了救護電話。
“喂喂救護車嗎,廣場街十字口這裡出車禍了!”
“對,兩個學生受傷,有一家店被撞爛了,店裡有個孕婦羊水破裂,一輛卡車好像刹車失靈撞到路燈上!車主人......?我也不知道裡面情況怎麼樣,車身已經撞爛了,開不了門——”
“......”
餘莫圖看着顧笑的臉,突兀地眼淚決堤。餘莫圖死咬着唇,扶起他,把對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他聽到了對方吃力的呻吟和悶哼。
對方捂着頭上的汗,雙眼空洞地望向餘莫圖:“你應該沒事吧?”
“哈哈,看看你的劉海......都被檸檬水黏糊成一團了,跟個皮卡丘一樣。”顧笑牽強地揚起嘴角,緩緩閉上雙眼,隻是眼淚止不住地流——
這是餘莫圖第一次看見他哭。
顧笑沉默無聲,斜倚在餘莫圖的身上,隻有鼻間的喘息:
我實在是控制不住......忍不住,實在是不想哭的。
可真的好他媽的疼。
是他鑽心入肺的疼。
是焚燒蝕骨的疼。
身體火辣辣的,傷口,我的腿,我......我全身要灰飛煙滅了吧。
我還能......?
我還能再跑步嗎?
骨頭。
骨頭全露出來了——
怎麼辦。
怎麼辦。
我隻是疼哭而已,餘莫圖你别想太多——疼哭而已啊,稍微流點淚不行嗎。
莫圖,莫圖......
還好你沒事。
“呼——”他用着僅剩的力氣擡頭望向藍天。
藍天......藍天?
天空什麼時候沉下來了?
顧笑失神地巴望着上方彙聚的烏雲,一切都是萬馬齊喑,遮天蔽日,蒼白色籠罩了江嶼一隅,鋪成了黎明前夜的茫茫天色。
“我快疼暈過去了。”顧笑虛弱地喃喃自語,“要不我先眯會吧。”
“不行!”
餘莫圖嘴角打顫,緊咬着牙關止住哭意。他平息住自己急促的喘氣,控制深呼吸,一口氣連續說道:
“顧笑你沒事的,我已經打救護車了,救護車馬上就來,你放心好了!廣場街離附一院很近!你放心啊——”
隻是他最後還是忍不住情緒,他迅速仰頭,伸出左手蓋住眼睛,使勁擦去了淚。
夏夜晚上五點半的天空,卻慘白得形如極晝,抑悶不休。
「為什麼?」
餘莫圖束手無策地看着眼前突然發生的一切。
它像幾滴水墜入滾燙而平穩的油鍋中,油煙突然飛濺,躁出“滋啦”的爆沸聲響,明晃晃地四溢直潑到顧笑的身上。
顧笑就像這樣擋住自己,在面前發出刺耳絕望的嚎叫,後背皮開肉綻,散出烏黑焦灼的灰煙......
“散開,都散開!”交警的口哨聲刺破蟬鳴,餘莫圖看見穿熒光背心的工作人員正試圖從變形的車門裡拖出司機,當啷一聲,車裡幾穗沾着露水的玉米滾到餘莫圖腳邊,玉米須上還粘着新鮮的泥土。
幾輛救護車的聲響終于傳來:
「等待」這件事,讓人煎熬揪心。
隻有真的「出現」,才能将心中的巨石徹底安然落地。
“顧笑,救護車來了。”餘莫圖強笑着,嘴唇卻在極度的恐慌下已經幹裂出幾道口子。
“顧笑......”
“我沒死呢——”顧笑勉強睜開眼睛,輕拍餘莫圖的手,白了他一眼,“讓小爺先休息會。”
餘莫圖不由分說,當場用力地回握住。
“......我沒事,我沒事,他受傷嚴重。”他緊扣着顧笑的手,說什麼也不肯再松開,他眼巴巴地望着救護人員,聲音發顫,“我能不能跟他一起上同輛救護車——”
雨淅淅瀝瀝地下大了起來,一點一滴,密密麻麻地粘在餘莫圖額頭的傷口上。
雨水混着血液曲折流淌,焦麻疼癢。
無止盡的夏雨啊,江嶼的天氣就是這樣說變就變。
連綿的,驟急的,都是漫天無邊無歇的雨。
落一場後,可以沖刷走血液悚然的味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