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無意間聽見蕭燼安對人動刑的事,北屋直到正午也未打開房門。
白照影還是有些鴕鳥情結在的。
以為關起門就能躲避外界。
他魂不守舍,醒來就覺得那喊都喊不出的慘叫聲,就在耳邊,嘶啞的呼吸撥動空氣。
茸茸自是不清楚,怎麼自己睡醒一覺,少爺就跟變了個人似的:昨天當着整個白家跟殿下撒嬌,今天卻連門都不敢開。
因為白照影醒得晚,北屋已經錯過了兩餐,早晨跟中午,白照影都沒吃飯。而屋内常備的零食果幹,畢竟不頂正餐。
茸茸越發覺得平時胃口很好的少爺奇怪。
她湊到裡屋,腦袋扒着門框,問道:“少爺昨晚跟殿下吵架了?”
茸茸印象裡如果兩口子吵架,就是誰也不理誰,絕食鬧脾氣。
白照影不想把茸茸攪進去。
有關蕭燼安有虐殺傾向,他隐去不談,咽了咽口水,想讓茸茸把窗簾再拉嚴實一些,但卻又發覺不對——他好像不能總在屋裡關着。
他怕蕭燼安,但,以前自己還會在哄蕭燼安之餘,見縫插針去花園玩,在庭院裡亂轉,偶爾興頭太足了,反而引得蕭燼安嫌煩,讓他離南屋遠點。
如今這擺明了發現什麼内情心虛。
白照影未免後怕連連。
趕緊啞聲對茸茸道:“沒吵架。你把門窗都打開,我睡醒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這個點,平時是該玩耍的。
茸茸還以為少爺真的是累了,對白照影的話不疑有他,問:“那,少爺,傳不傳午飯?”
白照影不太吃得下:“随便叫點就行。”不想浪費。
茸茸蹦蹦跳跳往屋外去。
湯品都是王府竈房随時備好的,就在火上煨着,點心也都是常備的幾樣,随時可供取用。
隻是不知是否為白照影心緒不安的緣故,他覺得茸茸去了很久,得有個把時辰,很小的茸茸方才提着很大的食盒,從遠到近,走走停停,最終撥開簾子在白照影跟前站定,低聲道:
“少爺,似乎是隋王出面,将錦衣衛的差事,硬給到世子頭上。”
白照影從裡屋走到外屋,抿了抿唇。
小耳報神又帶回來新消息:“世子爺并不太願意。但奴婢又聽說亡母遺物什麼的……少爺把青竹玉簪再次弄丢了嗎?”
白照影坐下。
外屋妝鏡前有個錦盒,青竹玉簪沒人動過,他也很小聲:“很可能是老王妃的。”
“哦哦。”
茸茸點頭,開啟食盒。
那食盒看着很大,但裡面隻有兩樣東西,一是瓷罐湯,另外一樣,是色澤金黃的棋子餅。
青花瓷罐打開時,一股濃烈的香氣逸散開來,是雞枞菌的味道。搭配滇南土雞文火慢熬,足有滿滿一罐。
茸茸獻寶似的推薦道:“少爺聞聞湯香不香?聽說世子爺要授官了,我覺得王府下人間的風向都改變不少,我去廚房時,廚下還給您現熬雞枞湯,用得是小侯爺探病時送的禮物呢。”
雞枞湯在桌上冒着白氣,湯頭呈深濃的棕黃色,土雞已經炖得軟爛,雞肉微微泛粉。
但白照影不吃蘑菇,早已養成習慣,前世他因病免疫系統低下,菌菇類攜帶的微生物,容易引起感染。
饒是雞枞菌在現代都屬于珍貴食材,可是馬屁确實也拍到馬蹄子上去了。
白照影看着那罐湯,拿起油乎乎的棋子餅,不知湯該怎麼處理。
茸茸道:“廚下特地熬了這麼多,說這食材從滇南運來不易,光是快馬都能耗死幾匹,讓您跟世子爺都嘗嘗新鮮。”
這倒是提醒了白照影。
自己整個上午都沒出現在蕭燼安跟前,他怕引起蕭燼安懷疑,是不是看到不該看的事情。這碗珍貴菌湯,正好刺探一下蕭燼安,看看對方的态度,有沒有跟之前差異。
白照影讓茸茸盛出來半碗,待會兒留給茸茸嘗鮮。
他吩咐茸茸:“去把湯送給成美,讓她轉交世子殿下。”
茸茸當然樂見兩人有誰先低頭求和,以前她不看好這樁婚事,覺得少爺會被欺負。現在她看不懂這樁婚事,大人們好奇怪。
世子偶爾會對少爺很好,大家又都怕世子,哄好世子,少爺也會滋潤些。
茸茸趁熱捧出瓷罐。
她走了有一回兒,白照影坐在北屋,将棋子餅咬碎,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前世媽媽哄自己喝藥。
前世白照影喝過太多藥。
他讨厭喝藥,媽媽就會把每種藥片,安排個清新脫俗的來曆,像是“月光樹上面的露水”“聖誕老人提前給你的禮物”,每次都好像編神話似的。
可到頭來,藥還是藥,還那麼苦,還是不頂用。
因為白照影被騙喝藥太多次,以至于後來不相信,知道無論怎樣渲染誇張,到底不過是想讓他趕緊把藥喝掉而已。
——那罐湯!!!
心念電轉,白照影瞬間駭然。
依照大虞朝現在的運輸條件,雞枞菌勉強能運到上京城,再耽擱到今日,肯定不會新鮮,而王府大廚深谙食材特點,如何能說出“嘗鮮”?
更何況為何要炖那麼多?
又為何要炖崔執簡送來的東西?
白照影突然冷汗涔涔。
早就對這本小說絕望了,人與人之間沒有信任。
他拔下衣飾上一顆銀珠,投進瓷碗裡,再拿調羹舀了勺雞枞湯,到窗邊,映在陽光之下,仔仔細細地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