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有人追着他索要斷臂,那聲音嘶啞,胳膊斷面切口處血淋淋的。
白照影趕緊跑,甩掉了那個沒手的人,正待喘過氣歇歇腳的時候,忽然感覺有誰在輕輕敲自己的肩頭。
他忙回身查看,一滴血滴淌落腳面,他沒看見人,看到的是隻血淋淋的手。
圓柱般胳膊中心,有塊被斬斷的灰白色暴露出骨髓的骨頭。
白照影被魇住了。
夢中讓那斷臂緊緊勒住脖子。
他上不來氣,覺得自己要死,好容易方才掙紮出來夢魇,上氣不接下氣喚茸茸:
“茸……茸茸,你過來,你在哪兒?”
茸茸不回答。
小丫頭向來睡得沉,白照影心裡清楚。
但是剛做了噩夢,他必須得看見個活生生的大活人,這是他在前世養成的習慣,要有人陪伴,方才不至于那麼害怕。
茸茸雖小,勉強是個活物。
白照影抱着枕頭,去外間找茸茸,小姑娘的被子鼓鼓囊囊的。
他害怕吓着茸茸,一邊叫着茸茸一邊過去,然而茸茸并沒有什麼反應,白照影的呼喚,始終得不到回應。
他在黑夜裡顫抖嗓音,隻能聽見自己說的話,因為隻有來言沒有去語,于是更害怕了,又擔心茸茸在被子裡悶壞自己,白照影隔着被子,他小心翼翼推推茸茸的腦袋。
摸到茸茸的花苞頭。
——可是,那花苞頭竟一整個兒掉下床榻,砸在他腳面!
先是啪地一聲,然後再骨碌碌滾動,滾落到白照影腳邊,滿地碎發一片。
白照影立時魂飛魄散,拔腿就往外面跑,完全沒想到情況會變成這樣的展開,他生怕再骨碌碌追上自己的,是茸茸的頭。
其實這是茸茸提前放好的假發包,裡面裹着個圓圓的蹴鞠球,球上有幾個鈴铛嘩啦作響。
因為茸茸也被今天追捕現場吓得做噩夢驚醒,擔心攪擾白照影睡眠,小姑娘僞裝了個假人睡下,悄悄找成美姐姐去了。
小姑娘當然不知道,正是她做出來的那假人,差點兒吓死她家少爺。
白照影慌不擇路,跑出屋門。
北屋向外,出門對面就是南屋。
南屋蕭燼安睡覺很淺。
蕭燼安睡前将那放妻書從成安手裡,找了個由頭收回。
他理由充分,說考慮到日後也許還有用得着白照影的地方。
成安連忙點頭,說家裡多養個世子妃,無非每月多耗幾罐蔗霜,省得外頭再有誰給您烏七八糟地添人,打擾殿下的清靜。
主從暫時達成觀念上的平衡,放妻書重新回到蕭燼安手中。
放妻書壓進蕭燼安枕頭下,蕭燼安同樣覺得硌。
他警惕于這種被誰反複撥弄的感覺。
但卻不得不承認,就在今天,他平生第一回,主動改變了自己的決策。
閉上眼,看到白照影笑,看到白照影哭,看到他從車内向車外提示那些不知死活的青年,那是在維護自己麼?
……那他可真是自作多情。
蕭燼安冷冷地驅趕白照影的影像。
剛消停沒多長時間,就聽見南屋外頭有動靜,聲音輕輕細細的。
他原以為仍是刺客,蕭燼安摸索枕邊的刀。
聽見的居然還是白照影的聲音,大晚上的,該不會是幻聽了?
可他确實在輕拍他的門,聲音不大,像試探他到底睡沒睡、醒沒醒,顫抖着冒出很小聲:
“夫君?”
……他到底想幹什麼?
蕭燼安在屋裡長長的吸了一口氣,繼頭一回改變主意以後,又頭一回産生了,被某個人煩到,想要跳下床去喝口解藥的沖動。
南屋簾外投出白照影的影子。逐漸消失,他想走。
但豈能讓他招惹完自己,就這麼輕易離開。
蕭燼安故意聲音滲人:“何事。”
白照影在屋外被吓得更狠,此時萬分後悔,為何慌亂間要敲蕭燼安的房門,自己這豈不是主動喚醒沉睡的魔頭?
實在夠勇。
白照影騎虎難下,硬着頭皮道:“夫君,我……能求你件事兒嗎?”
“别賣關子。”蕭燼安冷聲。
白照影隔門都能感到對方語氣裡的不耐,他自然不敢久留,小聲說:“你能把成安派出來陪陪我麼?”
南屋裡邊沉默了瞬。
白照影好像意識到,自己提了個有點兒過分的請求。
他對蕭燼安解釋,盡量又柔和又輕緩跟對方商量,為達到自己的目的而懇求:“夫君,我做噩夢了。想看見個活人,我可以給成安守夜錢。”
蕭燼安并不理會,把胳膊搭在了額頭。
白照影的聲音再次傳來,他像是在轉圜,也像是在讨好,珠玉般的嗓音連續道:“我實在害怕,茸茸也不在北屋。你要是不忍心成安守夜,夫君,讓他睡在我旁邊都行。”
蕭燼安翻了個身,那始終不曾泛起的困意,越發離他遠去,他越聽越覺得不對勁,琢磨白照影的訴求,使他瞧見床頂飄綠。
這時門外白照影不在央告,他又困又怕,其實腦袋已經不太轉了。
他換了個話題,想趕緊脫身:
“對不起,不該打擾夫君睡覺……那我自己去想想辦法,我不麻煩成安,我也可以今晚先到下人房裡,擠一擠。”
世子院伺候的随從的不多,除了成安跟成美,這兩個半主半從的單住,其餘下人房是兩個四人間,各分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