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念:“我們兩個的路不一樣。”
她知道謝塵嚣野性未泯,很多事情他的母親沒有教他,師父也沒有教他。她隻能在一路上盡量教他。
但天生劍骨的鋒芒是藏不住的。大宗門和世家才能為他提供最好的靈石丹藥和功法,培養他直上青雲,名揚九州。
而她隻想先回家,去父母墳前掃掃墓。
浮生島的事絕不會就這樣罷休,她得變強,然後去調查,找到哥哥的下落。
她和謝塵嚣的路不一樣——至少在現在,不一樣。
謝塵嚣有很多話想說,但他隻是靜靜看了她很久,點頭:“好。”
南下雲州,西向月州。
莫念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是想跟他撇開關系,但離别時又忍不住說了許多: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像你娘和你師父希望的那樣,做一個自由的人;不擅與人交際就盡量避開;不要輕易出劍;幾個大宗會陸續舉辦入宗大選,是約束但也是庇護……
“你要去天瀾宗,是嗎?”謝塵嚣問。
“是,但你不一定要去。”莫念聽出了他的意思,“各宗各派道法各異,你可以都去看看,去最适合自己的。不要勉強。”
謝塵嚣點頭。
——不勉強。
分開後,他沒去雲州,而是各地遊曆,見了很多風景,遇見過追殺,也與萍水相逢的劍客交手。還去各個舉行入宗大選的宗門看了看,總覺得無論哪個都很勉強。
于是北上天瀾,人群中見到她的時候,便覺得,一點兒都不勉強。
……
那日的事鬧大後,青山堂主親自帶人将謝塵嚣關進了戒律堂。
“謝家主放心,既然是我天瀾弟子出手傷了謝三長老,那必定要按宗規好好懲治!”
越掌門說得大義凜然、鐵面無私。
謝家家主皮笑肉不笑——說得那麼好聽,還不是在有意包庇?
經過此事,謝家也終于意識到了,謝塵嚣不是在乎血脈權勢和地位的人,他說他不是謝家人,是真心覺得沒有任何關系,所以也不可能去謝家。
謝家隻能安慰自己,謝塵嚣連謝家都不願加入,便更加不會理會其他勢力對他的招攬——你看,盡管他拜入了天瀾宗,但仍桀骜難馴,不服管教。畢竟,若那日沒有被阻攔,他是真的會不顧宗規,殺了謝三長老。
謝家離開之前,還拿這件事戳了越掌門的肺管子。
越掌門确實被戳到了痛處,連吃了三瓶速效救心丹,然後把莫念叫過來,想好好問問情況。
“蔑視宗規?沒有的事!”莫念正襟危坐,态度相當良好,“他那天都說了,他不知道這條宗規,在場的人都聽見了!”
越掌門的肺管子更疼了。按住一抽一抽疼痛的額頭,示意莫念先回去。
莫念退出去,走到門口時忽然停下腳步,回頭很認真道:“謝塵嚣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他隻是需要時間。誰對他好,他就會對誰好。真的。”
越掌門一怔,笑歎一聲,讓她趕緊走趕緊走。
這一個個的,都不讓他省心。
謝塵嚣在戒律堂表現良好,讓他抄五百遍宗規,他就真的老老實實抄了五百遍,就是字太醜,幾乎認不出來。
“再有下次,就不是關戒律堂這麼簡單。”古闆嚴肅的堂主冷硬着一張臉,将人放出來,“謝家人已經走了。”
頓了頓,忽然又道:“謝家世代練劍,珍藏的頂級劍法數不勝數,從研習劍道的角度來看,我确實建議你回歸謝家。”
不隻是他,任何一個長腦子的修士都知道,這是多麼大的機緣:隻有謝家才有這個資源和底蘊,供養出最頂級的劍修。
謝塵嚣知道堂主是為他着想,因此壓下心底真正想說的話,隻說:“多謝長老,不過謝家不适合我,我不想勉強。”
他負劍走出戒律堂。
擡眼便看見連綿群山,天地靈氣翻湧起伏,一呼一吸間,他胸腔一顆劍心歡欣跳動,手中靈劍隐隐發熱。
——何須謝家?何須所謂頂級劍法?他所練之劍,便是最極緻的劍。
月明星稀,為沉寂下去的宗門籠上一層淡淡清輝。謝塵嚣沒有回屋,在小路上慢悠悠溜達。
學宮、梅園、踏雲場、灼華桃林……
琅嬛書閣燭火通明,碧火峰響起沉悶炸爐聲,杏林峰傳來草藥的苦香,偶爾有幾個弟子空中禦劍,身影很快沒入雲海。
他禦劍出山門,山路兩邊栽種着桐羽樹,漫天的月色透過繁葉罅隙,落了他一身。
山下集市有商販還未收攤,他吃了碗酒釀小圓子,又買了一袋米糕。
今夜月光實在明亮,莫念睡不着,許多往事在她腦中掠過,帶着清甜的槐花氣息。
窗外栽種着竹子,夜風一吹,竹煙波月,風移影動。
忽然有敲窗聲。
莫念下床,披上外衣,推開窗子。
明月半牆,樹影斑駁,少年一雙桃花眸似乎也比平日多了幾分溫柔之意。
他遞來一個紙袋,透過縫隙,能看到潔白糕點,還冒着熱氣。
莫念接過。
謝塵嚣轉身離開。
她沒說話,他也沒說話,就隻是順路來送份糕點。
這樣的月夜,無需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