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族，是一個極其看着血脈的種族，而我的血脈稀薄得近乎于無，我并不在意這虛無缥缈的血脈。如果沒有那一次任務，我會生活得很好，一枚六品丹藥葬送了我父親的性命，又因血脈母親也死去，我交出丹方，離開藥族，我不甘心，獨自一人在中州闖蕩近百年，才有了你提到的那些名聲。”

“本存着些藥族會将我召回，我便可以順勢提出，将我雙親名字刻上族碑的要求。可過去多年，依舊杳無音訊，我也沒了這個期望。”

妘姽靜靜地聽着他一寸寸的自我剖析，聽他有着一個幸福的家庭，聽他溫柔的母親、親切的父親，然後聽他急轉直下的命運。

九品煉藥宗師何等盛名，她确實是因此而投去的關注，隻是沒想到，陰差陽錯竟真被她撞上了，是以，當時沒能控制住自己的氣息波動，從而被他發現。

“你是對的。”

他是真的沒有一絲怨恨嗎？她也曾掙紮，怎會不知，若是沒有，若是放下，又豈會在再次提起時，依舊不甘。

“什麼？”

她的目光依舊那麼清明，神色似是擔憂，又似審視，她說：“你的選擇是對的，哪怕你的母親沒有死，你也必須離開藥族，否則，這一生都休想出頭，隻會淪為煉丹的工具。”

“你這樣想？”藥塵問道。

“抱歉。”妘姽看着他的眼睛，聲音雖輕，仍舊堅持道，“這就是現實，任何人都不例外。”

生于鐘鳴鼎食之家，位居漩渦中心，從出生就開始明争暗鬥，自刀光劍影中穿過，沒觸碰過多少溫情和安穩的生活，她見過掌權者的心思，也接近掌權者的俯瞰而下。

誠然，族中與藥族不同，并不全然以血脈定地位，但也因此，她的處境不算好，可她終究并非真正出生微弱。

“血脈，是最虛僞的枷鎖。若你在主脈，自然有的是人使用禁術給你換血，而你偏偏是旁支，出色的天賦就是原罪。”

那座壯麗宏偉的高樓陰影之下，滿是數不盡的骸骨和掙紮，所有東西都必須有砝碼，否則，就隻能被其碾碎。

眼見着對方的眼中泛起波瀾，妘姽不知自己為何移開了目光，她低垂下眼睑，遮住其中神色，再次開口：“抱歉。”

“……别這樣對自己。”藥塵張了張嘴，他知道，她之所以覺得這些順理成章，是因為她一直就是這麼被輕慢着的，她對别人這樣做之前，先對着的是自己，可不該是這樣的。

他還想說些其他的，但最終隻是說道，“我會治好你。”

“好……”

眸光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閃動，妘姽的過去讓她很難與他人共情，也很難因他人的經曆而動容，就像那可以稱之為背叛的相似創痛，她撫過傷口結痂的紋路，不會覺得難過，也不會想到，竟有人在掠過她的舊傷時，居然會感到心疼。

面對藥塵的剖析後的探尋，那一寸丹心赤誠坦蕩，宛如初升的朝陽，竟讓她生出了一種想要逃離的沖動。

她沉默了下去，幾乎讓藥塵感到有些無所适從起來，卻聽見她洩露出一聲清脆的笑聲，不知想到什麼，雙肩微微顫動起來，仿佛愉悅到了極緻，再次擡眼，那雙眸中神采靈動流轉，仿佛納入了漫天星河，其餘天地萬物通通化作虛妄。

“知道了知道了，别那麼緊張，您可就差對天發誓了。對我這麼好，我喜歡上您可怎麼辦呀？”

“藥、尊、者？”

女子唇瓣好似花瓣一樣，徐徐綻開笑容，由深至淺，灼燒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實打實地戲弄意味，如同盛放到了極緻的花，讓人看一眼便會淪陷其中，再也無法忘懷。

然後，藥塵在這樣的笑容下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