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觀瀾聽他說的這麼輕松,像是講述一個故事一樣,但看鎖骨的傷疤,其實很嚴重。
“現在輪到你了。”楊晟把表塞回他掌心,“是繼續當溫控箱裡的标本,還是……”他指尖劃過月相盤上停滞的星空,“讓齒輪重新轉動?”
“标本至少不會腐爛。”葉觀瀾突然翻轉手腕,表盤垂直墜向大理石地面。
金屬表殼撞擊青石的脆響驚醒了庭院裡的驚鹿裝置。竹筒叩擊石臼的聲響恰到好處地掩蓋了機芯零件迸濺的顫音。
楊晟俯身拾起碎裂的月相盤,藍鋼指針在掌心折射出冷光:“維修費夠買輛911了吧?”
“所以?”
葉觀瀾赤腳踏過滿地星輝碎片,真絲褲腳被夜風掀起時,露出腳踝内側淡青的血管。
淩晨三點的露台上,他的聲音比月光還冷:“就像你說的,齒輪停了六年——”
話音突然斷裂。
楊晟跟到欄杆邊,錦鯉池的循環泵正發出沉悶的咕咚聲。他忽然湊近葉觀瀾耳畔:“哎,你當年飛舊金山的UA888航班,我坐在你右後方第七排。”
葉觀瀾的指尖幾不可察地顫了顫。記憶如老式放映機開始倒帶,但膠片上始終沒有眼前這張面孔。
松針落進水池的漣漪裡,葉觀瀾忽然注意到楊晟右耳的三枚銀質耳釘——當年他也曾打過耳洞,染過最張揚的發色,那些叛逆的印記早被歲月磨平。
“國際奧數金牌,沃頓最年輕畢業生...”楊晟扳着手指計數,酒氣混着苦橙葉的香氣将葉觀瀾包圍,“葉總二十六年的完美履曆裡,唯獨缺了感情這門必修課吧?”
葉觀瀾側身避開他的氣息:“私人問題...”
“李硯是你第幾個?”楊晟突然扣住他手腕,脈搏在薄皮膚下劇烈跳動,“初戀?初吻?還是...”犬齒輕咬下唇,“第一次上床的對象?”
“……”
夜風突然靜止。
葉觀瀾抽回手的動作像在躲避烙鐵:“第一個。”喉結滾動了一下,“也是唯一一個。”
楊晟眨了眨眼,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葉觀瀾!你唔系吖嘛!”他笑得整個人挂在欄杆上,“二十六歲仲系個初哥?哈哈哈哈!”
月光下,葉觀瀾的耳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漫上血色。他轉身時睡袍腰帶掃過楊晟手腕,布料摩挲的聲響裡藏着微不可察的惱怒。
“聽說當年他拿着你給的推薦信進證監局,轉頭就把你踹開了?”楊晟晃着酒瓶,冰塊撞出細碎聲響,“不會是因為要陪某位大人物的千金聽音樂會?”
“哎呀,本以為你會是個敢愛敢恨的男人,就像工作中那樣,行事果斷,絕不拖泥帶水。”
“真系估唔到吖,葉少原來系個大情種嚟嘅。”楊晟望着庭院裡的魚,拖長了音調,調侃他:“每天戴着前任送的五百萬人質,葉總這是什麼新時代行為藝術?”
葉觀瀾卻解釋說:“這是提醒。”
楊晟打趣他:“提醒自己别心軟?”
“提醒自己,”他的聲音忽然低下去,“有些東西就和單甯過重的紅酒一樣,醒得越久,”喉結滾動了一下,“越苦澀難咽。”
楊晟突地又笑了起來。
楊晟突然笑出聲。他轉身倚着欄杆,直接對着瓶口灌下一大口尼雅紅酒。暗紅液體順着脖頸滑落,在真絲衣襟上洇出妖冶的花。
“那葉總要不要嘗嘗新疆尼雅?”酒瓶被塞進葉觀瀾手中時還帶着體溫,“雖然單甯粗糙——”帶着酒氣的呼吸掃過對方耳廓,“但夠烈,夠鮮。”拇指突然按上葉觀瀾的唇瓣,“最重要的是...”
月光在兩人之間流淌,楊晟的瞳孔比酒窖裡任何藏品都璀璨:“它永遠不會變成困住你的琥珀。”
葉觀瀾垂眸望着瓶身上蜿蜒的酒痕,然後接過來仰頭喝了一大口,紫紅液體溢出唇角,下一秒卻被楊晟用拇指抹去。
這個總愛穿高定西裝的纨绔公子,此刻眼裡晃動着比酒窖所有藏品都鮮活的光。
而葉觀瀾仿佛聽見二十六年來最叛逆的心跳聲。
……
早上晨光透過紗簾在地闆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葉觀瀾難得睡到九點才醒。他緩步下樓時,客廳裡已是一片歡騰——
“椰椰!那是你哥的尾巴不是逗貓棒!”楊晟正跪在地毯上,一手按住興奮的狗狗,另一隻手搶救着貓的尾巴,真絲睡衣皺得不像樣子。
見葉觀瀾出現,他仰起臉露出燦爛的笑容:“葉總早啊,特意給你煮了咖啡。”發梢還沾着幾根貓毛。
早上從不喝咖啡的葉總嘴角微微抽搐:“……早。”
餐桌上,葉觀瀾慢條斯理地翻閱着财經報紙,腕表的指針已經逼近十點。
楊晟像隻伺機而動的貓,悄無聲息地蹭到他身旁,指尖反複摩挲着那張燙金請柬——鸢尾花紋的邊緣早已被他磨得起了毛邊。
“葉少~”他拖長音調,“商量個事兒?”
葉觀瀾頭也不擡:“說。”
“帶我去開開眼界嘛。”請柬被推到陽光下,燙金字反射出刺目的光,“李硯特意選在華爾道夫酒店的空中花園訂婚...“突然壓低聲音,“頂層那間你去年拍下《星空》真迹的宴會廳。”
葉觀瀾冷眼掃過請柬上燙金的家族徽章:“幼稚。”指尖輕輕敲擊杯沿,“少看些三流言情劇。”
“……”
楊晟不依不饒地按住報紙,娛樂版頭條的婚紗照從金融數據下方露出鋒芒:“哇哦,Cartier的21克拉傳奇黃鑽,”他誇張地倒吸一口氣,“比蘇富比春拍那顆‘日落之輝’還大一圈呢!”
空氣中飄散着牙買加藍山與Normandy奶油的醇香。
葉觀瀾揉了揉太陽穴——李硯既然選擇了世俗圓滿的人生軌迹,這般針鋒相對确實顯得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