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布會結束時已經是晚上八點,楊晟來到後台,阿華正要說話,他連忙擺擺手,進了洗手間。
葉觀瀾陪同領導上樓去用餐,走不開身,于是讓秘書過來看看楊晟,順便讓他等下上去一起吃飯。
水晶吊燈的光暈在香雲紗屏風上流淌,楊晟倚在洗手間的大理石台面,冰涼的水珠順着下颌滑進襯衫領口。鏡子裡的倒影略顯蒼白,領帶早已扯松,鎖骨上那串吻痕在頂燈下泛着暧昧的胭脂色。
“阿少......”阿華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就來。”他往太陽穴又拍了些冷水,腕表顯19:58。
走廊盡頭李忠泉抱着保溫杯靜立如雕塑。鏡片後的目光掃過楊晟泛紅的眼尾時,精準得像在評估一件拍品。
見楊晟出來,阿華又是給他遞水,又是幫他換外套,一雙手不知道該如何使喚了。李忠泉接過他手中的水,阿華連忙道謝。
“葉總人呢?”
“葉總在等您。”李忠泉遞過參茶時,指尖掠過杯壁試溫的動作,與葉觀瀾斟酒時的謹慎如出一轍。
楊晟“哦”了一聲,接過水喝了一口,看了眼水瓶,杯壁溫度恰好是葉觀瀾慣常的58℃。楊晟喉結滾動,溫水滑過緊繃的聲帶,又看了眼李忠泉,沒說什麼。
葉觀瀾身邊的人,無一不與他有着相似的屬性:寡言少語,行動力極強,且個個都不是好惹的角色。
楊晟不好耽誤太久,坐着休息了一會便跟着李忠泉上去了。
跟随李忠泉穿過走廊時,宴會廳飄來蟹粉獅子頭的鮮香,侍應生制服上的暗紋在燈光下流轉如星河,托盤裡的熱毛巾蒸騰着若有若無的雪松香。
推開包廂雕花木門的瞬間,十二人座的紫檀圓桌旁,目光像探照燈般掃過來,下位坐着的一個人迅速起身,為他安排了座位。
“小楊來啦。”上位老者笑着開口,滿桌銀箸齊齊懸停。
李忠泉小聲提醒:“這是文旅部的張老,當年主持過港珠澳大橋的文化融合項目。”
楊晟連忙彎腰問好,老者笑着示意他坐。
楊晟坐下後,目光不自覺地落在了正對面的葉觀瀾身上。這是他第一次在如此正式的場合見到葉觀瀾,與以往圈子聚會的随意截然不同。
葉觀瀾此刻仿佛換了一個人,他不再是那個随意而嚴謹的葉觀瀾,而是像一個小輩般,謙遜地坐在主位旁邊,正用銀匙為某位長者布菜。
楊晟數着他手腕傾斜的弧度——四十五度角,恰好讓蟹黃落在青瓷勺中央,多一滴便要沾邊。
這讓他想起有次聚會在射擊場,葉觀瀾給勃朗甯上彈匣的動作,同樣的精準節制,連金屬撞擊聲都控制得恰到好處。
在這裡,他仿佛隻是一個事業有成的小輩,虛心向長輩們讨教經驗。
更讓楊晟感到意外的是,整個飯局過程中,竟然沒有一個人提及工作,就連今天招商會上的内容,也無人問津。
這種氛圍讓楊晟感到既新奇又困惑。
飯局進行到一半時,葉觀瀾突然叫了楊晟的名字,并向周圍的幾位領導介紹他。
“楊晟。”葉觀瀾慵懶地靠在椅背上,向他招了招手,“來。”
楊晟立刻起身,端着酒杯和分酒器,走到葉觀瀾身邊彎下腰。
葉觀瀾并未起身,而是李忠泉不知何時已悄然出現在楊晟身後。
楊晟舉着分酒器的手腕突然被溫熱掌心托住。
葉觀瀾的拇指在他脈門輕輕一壓,示意斟酒隻倒七分滿:“張老,楊晟就是《量子星紀元》的總策劃。”
“年輕人很有想法嘛。”張老抿了口花雕,“不像我家那個,整天捧着手機......”
說話間葉觀瀾旁邊的位置已經空了出來,李忠泉拿來了楊晟的餐具和酒杯,楊晟這才坐在葉觀瀾旁邊。
這是楊晟首次與葉觀瀾并肩而坐,無論是參與圈内聚會還是身處外界,他始終處于從屬地位。
入座瞬間,他忽然讀懂這場看似閑談的棋局。
葉觀瀾每句閑談都在下餌——說起粵港澳非遺展時,文旅局長眼睛亮了;提到數據安全法修訂,工信部那位調整了坐姿。
當醉蝦轉到第三輪,楊晟的膝蓋突然被什麼硌了一下。低頭望去,葉觀瀾的鳄魚皮鞋尖正抵着他西褲内側,鞋頭沾着的蟹粉在暗處泛着碎金。
“聽說你們用AI複原了張國榮的聲紋?”某位女領導突然發問。
葉觀瀾的鞋尖施力三分,楊晟舉杯迎上:“準确說是情感算法的具象化。就像您手上這枚翡翠戒指——”他指向對方無名指,“科技能讓文化以新的形态永存。”
包廂裡不斷傳出愉悅的笑聲,葉觀瀾收回的鞋尖在波斯地毯上碾了半圈。楊晟借着敬酒湊近他耳畔:“葉老師,這算課外輔導?”
“是學費。”葉觀瀾晃着杯中殘酒,琥珀液體倒映出楊晟鎖骨上的紅痕,“記得把AI導師的初代模型,捐給故宮數字館。”
敬酒環節像場編排好的芭蕾,楊晟學着葉觀瀾的節奏将杯口壓低半寸,卻在第三次舉杯時被辛辣酒氣嗆出淚光。
張城江的笑聲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年輕人比我們能喝多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