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
指甲深深陷進真皮方向盤,喉間泛起鐵鏽味。記憶中父親總是用那隻戴着翡翠扳指的手推開他,說野種不配上楊家的餐桌。
郭明德用鋼筆尖挑開裝訂線,冷金屬觸感讓楊晟打了個寒戰。
七歲生日那天,他偷偷摸進書房,保險箱轉盤也是這般冰涼。
——
童年往事·七歲
暴雨砸在太平山祖宅的琉璃瓦上,楊晟赤腳踩過波斯地毯。父親書房門縫漏出的燈光像條金蛇,嘶嘶吐着信子。
“你以為換個鑒定所就能瞞天過海?”二叔的聲音裹着雪茄煙霧湧出來,“大嫂當年抱着孩子做檢測時,我的人就在化驗室。”
楊晟蹲在明代紫檀櫃後,看見父親的手在抖。那枚翡翠扳指磕在保險箱上,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墨綠色鐵門彈開的瞬間,暗紅色絲絨盒裡閃過銀光——是他在母親梳妝台見過的剖腹産手術刀。
“阿燊,收手吧。”父親抽出張泛黃的照片。逆光中楊晟看見母親穿着芭蕾舞裙倒在血泊裡,腳邊散落着沾滿精斑的手帕。
櫃門突然被撞開,楊晟滾進滿室雪茄味中。二叔的鳄魚皮鞋尖挑起他的下巴,父親手中的威士忌杯碎在地上。
“小野種聽見多少?”
記憶在這裡裂成碎片。他隻記得自己被拎着睡衣扔進閣樓時,瞥見保險箱最底層躺着雙染血的芭蕾舞鞋,鞋尖綴着的珍珠正是母親葬禮上失蹤的那顆。
——
現實·銅鑼灣
“看騎縫章。”葉觀瀾的聲音将楊晟扯回現實。
紫外線下,文件裝訂處的公章泛着詭異的靛藍色——這是2015年才啟用的防僞油墨。
車載平闆彈出光譜分析圖,2008年的紙張纖維與2012年補發頁在顯微鏡下泾渭分明。
楊晟的視線突然被替換頁邊緣的半枚指紋抓住,那螺紋走向與七歲那晚二叔按在他脖頸的拇指紋一模一樣。
手術刀劃開封膠時,陳年漿糊味混着血腥氣在車内炸開。泛黃的澳門葡文學校便簽飄落,咖啡漬斑駁處寫着:“換阿謙報告,瑞士賬戶尾數加零。”
“這是母親字迹!”
楊晟的太陽穴突突直跳。記憶中母親總用這種灑金箋給他寫生日卡,直到七歲那年閣樓事件後再未見過。
葉觀瀾在耳機中說道:“把空調開到最大,熱風吹便簽紙。”
楊晟立馬照做,果然,熱風佛過便簽紙,隐形數字2308在右下角浮現——這是澳門葡京酒店的一個套房号。
這個數字楊晟在父親舊西裝内袋見過,夾在母親堕胎診斷書與澳門賭場當票之間。
楊晟擡眼望去,張伯正站在地鐵口報刊亭前,佝偻背影與那年遊艇會監控視頻裡的神秘人逐漸重合。
便利店的燈突然全滅。
楊晟在突如其來的黑暗中聽見齒輪轉動的咔嗒聲,與七歲那晚保險箱開啟的響動完美重疊。
紫光燈掃過文件末頁時,他看見母親的字迹在紫外線下泣血:
“阿燊在香槟裡下藥,他要殺我的孩子。”
他聽見父親對電話怒吼“親子鑒定要是假的,我要楊啟燊填海!”
楊晟咬破口腔内壁,血腥味随着“99.99%”的檢測值在舌尖炸開,而此刻紫光燈下的數字,就像當年櫃門縫隙透進的那縷光一樣。
他的目光迅速掃過密密麻麻的文字,直到他看到了那幾個數字:“樣本A(楊啟銘)與樣本C(楊晟)遺傳标記匹配率99.99%”。
楊晟拿着那張薄薄的紙,手指不斷顫抖,他來之前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沒想到真相居然是。
……他是楊啟銘的親兒子。
自動門開合的蜂鳴聲裡,楊晟後頸突然泛起細密的刺痛,他将熱氣騰騰的美式咖啡猛地潑向臉頰,以此催促自己從混沌中驚醒。
他手裡緊緊撰着那份炙熱的紙杯,一步步退向靠窗的高腳凳。
夜色中,彌敦道那24小時不息的霓虹燈牌投下紅色的光影,透過窗戶玻璃,将一道細長的光影傷痕映照在他的手背上。
透過玻璃窗,映照出他那不住顫抖的雙手,與此同時,手機屏幕上正播放着葉觀瀾傳來的監控視頻修複片段。
保溫櫃中車仔面上升騰的熱氣,緊緊圍繞着咖喱魚蛋的鮮美腥香,恍若回到了八歲生日那天,老宅廚房中彌漫的氣息。
記憶宛若一罐被撬開的沙丁魚,那股腥味撲鼻,迎面襲來。
那年的深秋時節,那座半山腰的别墅旁,法國梧桐樹正悄然飄落着一片片金黃色的葉子。
傭人許姐特意給水晶吊燈換了暖黃燈泡,餐桌上擺着楊晟求了半年的G1威震天模型。鋼鐵外殼在燈光下泛着冷藍,手指撫過霸天虎标志時能摸到細密的顆粒感。
“阿晟快來。”母親穿着珍珠白旗袍從旋轉樓梯下來,鬓角别着他清晨偷摘的紫荊花,“你爸爸說今天親自切蛋糕。”
她身上淡淡的苦橙香混着藥味,腕間翡翠镯子撞在扶手上叮咚作響。
楊晟記得自己是如何踮腳扒着窗台張望,黑色賓利碾過落葉的聲響令他心跳如擂鼓。
當楊啟銘的意大利皮鞋踏進玄關,他抱着變形金剛沖過去,金屬棱角硌得胸口發疼。
“爹地!”
回應他的是雪茄灰簌簌落在額頭的灼痛。
楊啟銘用鑲金手杖挑開禮盒彩帶,露出裡面同款的擎天柱模型:“這麼想要兄弟?”
話罷他突然暴起将兩個機器人砸向大理石地面,齒輪彈簧崩裂飛濺,一塊碎片劃過楊晟眉骨。
鮮血滴在威震天的殘骸上時,楊晟聽見這世上最惡毒的判決:“野種也配要禮物?!”
母親撲過來時打翻了藥碗,褐色液體在地面蜿蜒成河。
楊啟銘的鳄魚皮靴碾碎擎天柱的頭顱,塑料眼球彈到楊晟膝頭:“看看你這雙眼睛,跟那些戲子……”
“阿銘!”林绮岚突然爆發的尖叫驚飛窗外白鴿,翡翠镯子碎成三截,“你要逼死我們母子才甘心嗎?!”
……
便利店的冷櫃嗡鳴聲與記憶中冰箱壓縮機的聲音重疊,像是某種時空錯亂的征兆。
楊晟的目光緊緊追随着玻璃窗上自己的映像,右手不經意間滑過眉骨上的那道傷疤——恰好與貨架上的迷你變形金剛模型相映成章。
那是一款09年的威震天,塑料接縫仍保留着出廠時的一緻痕迹,像時間在此停滞。
他突然抓起模型沖向收銀台,掃碼槍紅光掃過條形碼時,收銀小妹驚呼:“先生您的手……”
鮮血正從攥緊的指縫滲出來,鋒利的包裝邊緣割破掌心,和八歲那年同樣位置。
跌坐在馬路牙子上拆開包裝,楊晟在底盤發現刻印的出廠日期:XXXX/10/23。正是父親撕碎他童年的日子。
夜風卷起便利店傳單拍在臉上,楊晟用染血的手指翻開郭明德傳來的平面圖,圖紙邊緣粘着片枯葉,葉脈走向與當年老宅窗外那株梧桐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