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夫人從打開的窗子裡望見他們,心蓦地一沉。
她突然就笑不出來了。
而此刻,輕輕松松進侯府準備看笑話的謝玉行,也笑不出來。
她坐在妹妹的榻邊,望着病得神容憔悴的謝玉容,幾乎哽咽:“你歸甯時還好好的,怎的短短半月,便自苦至此!瞧瞧,你頭發都枯了!”
說着還伸手撫過謝玉容的鬓邊,俨然一個極疼愛妹妹的好姐姐。
素婉要笑,眼淚卻在眶裡轉起來:“長陵侯府迎我入門,原是盼着沖喜,能讓夫君好起來……他們待我很好,可我沒救得下夫君……”
“那你也不該頹然至此罷!妹婿不在了,你該替他孝養父母,怎麼由着性子一病不起呢?若是不能替他承歡于父母膝下,豈不是更不孝了嗎?”
謝玉行的話說得冠冕堂皇,口氣裡卻滿是心疼,引得侯府裡派給少夫人的婢女們也紛紛開言相勸。
“是呀,少夫人很該聽六娘子的,六娘子說得對!”
“咱們夫人最是菩薩心腸,她那麼慈愛,您生病這些日子,她也難過得很呐。”
“少夫人的阿爹阿娘必也十分牽挂!”
“便是為了長輩,您也該善養身子,多加餐飯!”
一片勸說聲裡,素婉低下了頭,眼淚落在她白得能透出青筋顔色的手背上。
終究是姐姐舍不得她——謝玉行歎了一口氣,不說大道理了,改說家常話兒:“有梳子麼?我來給你梳個頭罷。人呢,病着的時候,便沒有精氣神,沒有精氣神,病就不容易好……”
婢子們急忙搬了妝台來,将一把牙梳遞給謝玉行。
謝玉行一手綽了梳子,一手将靠坐的謝玉容攬在身前,給她解了發髻,輕輕梳過她的發絲。
口中還道:“你還記得小時候麼?你很愛去我那裡,讓我的婢子給你梳頭的。”
謝玉容的童年記憶裡,倒真有些找五姐梳頭的景象,因此素婉便道:“記得啊,我總覺得,阿姐的發式瞧着總比我好看。”
“後來咱們就總梳一樣的。”
“可阿姐還是比我好看。”
“那不是因我生得好看麼?”謝玉行道,說着還仿佛想偷笑。
于是謝玉容也難得笑了一下。
就那一下,仿佛臉上便有了光。
而謝玉行道:“咱們連首飾都是打一樣的呢——你記不記得,阿娘有一回,讓鋪子裡的管事,給我們尋了兩顆極好的紅玉髓來?”
“記得。阿姐的還留着麼?”
“留着呀,你的呢?可有放進嫁妝裡去麼?”謝玉行說着。
“放進去了。”素婉答,鏡中與謝玉行四目相對,她輕輕眨了眨眼。
“阿娘的那個鋪子裡,最近進了些西域貨色。”謝玉行輕輕松了一口氣,“現下你還不能用那些東西,可我挑了極好的玫瑰水兒,給你攢着!待你出了孝,就能拿去用啦。”
“哪兒來的玫瑰水呢?”
“大概是天方國罷,我也不十分清楚,總歸是很遠的地方——商人們可辛苦啦,天不亮就要趕路,每每要在城下等天明,真是風餐露宿!”說着話,謝玉行手中的牙梳,輕輕在素婉頭皮上敲了敲。
“那豈不是很容易碰上劫道的、偷竊的壞人麼?”
“天下大安,哪有許多壞人!便是有壞人,入得城去報了巡捕營,也有公道可講。”梳子又是輕輕一碰。
姊妹絮語時,雖不時有些小動作,但在旁人看來,也不過是尋常的聊天。
若是心思單純些的人,瞧着兩個漂漂亮亮的小姐妹這樣說着話,或許還會覺知出幾分“歲月靜好”呢!
方才籠罩着謝五娘的悲傷已經不見啦!
但此刻的侯府正房之中,蘇夫人的預感成真——她已經很不好了。
她的雙手死死抓住椅袱,周身卻仍止不住地顫抖,雙目死死盯住已然吓得跪在地上的侍婢:“你,你再說一遍?”
侍婢待要再說一遍,牙齒便總往舌頭上招呼。
可到底是說清楚了——
今日早上,京城巡捕營接到一群商人報案,他們說,路過京郊某一處時,見到幾個鬼祟的人,擡着一個很像棺材的東西跑掉。
巡捕營的校尉做事雷厲風行,立時帶着馬軍出去瞧了,發現長陵侯府的墓地中,最新的一座墓被人挖開了,外椁也敞着。
陪葬品都在,内棺沒了。
盜墓賊該是圖财呀,怎麼會放過陪葬品,偷走棺木呢?
尤其那内棺裡,是個死掉的少年郎,并不是年少的美人,便是無知村氓要偷屍體去配陰婚,也不至于對他下手啊!
由此可知,盜墓者不圖财。他們大約是和長陵侯府結過仇,偷屍體,是為了洩憤!
巡捕營打足了雞血要趕緊破案,而本着這樣的推斷,他們的人來到了長陵侯府。
侯府得罪過誰,不該是他們自己最清楚嗎?
可長陵侯和夫人并不清楚!
于是長陵侯隻好眼一翻昏過去,夫人沒有昏,卻覺得有人将她的心捺在了熱油裡炸。
她知道,内棺裡,他們的兒子沒死,并且就在這兩天内,假死藥的藥效會過去,他會醒來。
按照原先的計劃,他們安排了人,深夜去将墳茔掘開,然後将蘇玿接出來,秘密送去代王那裡——但他們的人怎麼會把整個内棺都搬走,還被人瞧見了呢?
動手的,大概不會是他們安排好的人。
那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