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沒想過劉姨娘會這樣傷心——幾乎是瘋掉了一樣!
也是啊,劉姨娘不過是十幾歲的女孩子,不比她這個活了四回的老妖怪。
劉姨娘能經住什麼事呢?
她隻好幹巴巴地勸:“無論兒女如何,你總不能想不開啊。天下生了兒女養不住的女人何其多,你,你這……這不比她們好些?好歹那嬰孩還在呢……”
“我甯可他生下來就是死的!”劉姨娘瘋了般大叫,“我生了這麼個怪物,侯爺如何看我,旁人如何看我!我不是妖孽,緣何要這東西投胎在我肚皮裡!侯爺若是因此要将我攆出去,我可怎麼活!這是宿世來的孽債,特特要害死我呀!”
她慘白的嘴唇皲裂開來,滲出殷紅的血珠子。
素婉隻覺那血腥氣,也浸在她說出的每個字裡。
她恍惚間想起不知何時讀過的詩,那詩作裡,逃荒的貧婦将孩子丢棄在草間,遇到詩人質問她緣何如此,她說——未知身死處,何能兩相完。
長陵侯府,的确也是能做出許多惡事的人家……
素婉的心在胸膛裡狂跳——這會兒侯爺還沒有回來,若是孩子此刻咽氣了,在他回來前裝裹好了,說不定,便能将孩兒男女不明的事情隐匿下來……
可是,這孩子還在哭,能殺了他嗎?誰能下得去這樣的狠手!
便是徹底崩潰了的劉姨娘,也不能做出要加害一個嬰孩的決定啊。
在這短暫的煎熬中,長陵侯到了。
這個消息,仿佛扯住了劉姨娘的喉管。她張着口說不出話,宛如一條被丢在岸上的魚,身子也不斷顫抖着,素婉從她的臉上,瞧到的隻有絕望。
那腳步聲,一聲聲,都似是踩在屋裡兩個女人心上。
直至他進了門,素婉連忙起身問安——長陵侯尚不知自己的骨肉竟是如此情形,笑眯眯地從婢女手裡索了襁褓去:“雖不足月,瞧着也還康健!”
之後方注意到兒婦也在此間,便很慈和地笑了:“你也來瞧阿弟?”
素婉抿着嘴唇,蚊鳴般應了一聲。
長陵侯并不在意她的反應,而是瞧着自己的愛妾:“阿劉怕是倦了罷?叫廚下給你炖些湯水,補養身子——六娘啊,雖則阿劉發動倉促了些,可你事先該定好了奶娘罷?快些安排人進府!”
素婉發出了第二聲蚊鳴。
長陵侯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沒看孩兒那件寶物呢,興緻勃勃将襁褓放在了桌幾上,哄着因他抱得不舒适而哭出來的孩子。
“好孩兒,叫阿爹瞧瞧你,哎呦……”
那“呦”的尾音,就在紅羅襁褓散開的那一霎戛然而止。
長陵侯愣愣怔怔瞧着孩兒。
然後他伸出手,哆嗦着,去捅了一下。
嬰孩吃痛,哭的聲音更大了。
他突然便醒過神來一般,盯着劉姨娘:“你生了個什麼東西?這到底是男是女,還是個怪物?”
劉姨娘體似篩糠,隻不能言,一雙驚恐的黑眼睛,死死望着他,仿佛哀求着他的憐憫。
“這是什麼東西?”長陵侯又問了一句。
卻似是擊穿了劉姨娘的心防,她哭道:“妾不知,妾不知!如何,如何會這樣……或許是因他來得早了,若是足月,說不定就……”
“來得早也分個男女!這是什麼妖孽!”長陵侯一聲暴喝,回頭再看那啼哭不止的孩童時,雙目已然血紅。
他大抵不能接受劉姨娘生的孩子分不出男女的。
但——當他将孩子一把抓出襁褓,高高舉起的時候,素婉的心還是停跳了一拍。
她最後一點兒機靈,用在了一把捂住劉姨娘的眼睛,并拼死閉住自己的眼睛上。
孩子的哭聲,在一聲瘆人的響動後戛然而止。
素婉不敢睜眼,她見過血,見過死人,可是,可是……
淚水從她緊閉的眼中流下來,也從她捂着劉姨娘雙眼的手指間流過去。
長陵侯的聲音陰郁極了:“劉氏早産,孩兒也沒保住,想必是傷心瘋了罷。就去葉苔院裡養養性子好了。”
他走了,劉姨娘聲嘶力竭地大哭起來——葉苔院是蘇家的庵院,居所是幹淨的,飯菜也是能吃飽的,提供的炭與衣也能使人免于寒冷。
可是,那裡住着的都是些被丈夫厭棄的,又或是死了男人的老姨娘啊。
她今日進了葉苔院,侯爺就不會再去瞧她了!
素婉閉着眼,默默念着前世修仙時學的清心咒。
這地方修不成仙,但清心咒多念幾遍也沒有壞處。
至少,它讓她稍稍定住心神,能尋出一些蛛絲馬迹。
她說:“父親怎麼知曉,你生的一定是男孩兒呢?”
劉姨娘的哭聲一頓:“侯爺……侯爺想要兒子,因此,重金覓來……轉胎丸的……”
素婉猶豫了一刻,問:“可有藥方?”
“是高人……請了仙靈煉就的神藥……沒有見過藥方……”劉姨娘哭着道。
高人?仙靈?
說到這事兒,素婉就知道了啊——騙人的!
她前世都見過攝魂奪魄的法術了,也沒聽說誰能煉個丹便讓女人腹中孩兒轉女為男的。
更況這地方根本沒法修仙呐!
她自己依着前世所學練了那麼久,也隻能強身健體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