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個老仆,聞言皆愣怔。
帶頭的便道:“你這婦人好奇怪,你男人做下的事情,你不幫他隐瞞便罷,卻還要叫我們來對付他。你可知曉我家少将軍性烈如火,若是知曉你家人做下這事,定要宰了他呢。”
素婉道:“我若不許你們進去,也不許你們帶她走,你們那位小将軍,難道就永遠不知此事,也不會将我阖家滿門殺個一幹二淨?”
那仆役一怔,問:“你如何知曉我家主人——是姐兒與你這樣說的?”
素婉搖搖頭:“那倒不是,我見得她時,她便已然受了傷,眼瞧着要昏過去了。哪裡有閑心與我說她父兄的事——是我嫁人之前,娘家兄長遇到山匪,被一位有些北地口音的少年武士搭救,我見過他一面,如今瞧着這位姐兒與那位少年武士,倒是十分相似,尤其是眼睛,說起話來,口音也仿佛,我便想着,莫不是故人姊妹?縱不是同父同母的嫡親妹子,說不定也是個表妹族妹的。”
仆役們聞言吃驚,道:“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素婉便露出一些迷茫神色,想了想,道:“也有個十來年了罷!”
仆役們便相視着,個個都有些迷茫。
十來年,是多少年呢?十一年,十五年,都是“十來年”,他家的少将軍,那段日子裡确是回過故鄉的,以他性情,見到一個遇難行人,肯搭救也是情理之中。
隻是,這就這麼巧?
那“老七”握了握手中哨棒,毅然将這唯一的武器丢開了,對他的故友們道:“我去瞧瞧姐兒,若是一日之内我不回來,你們便去尋少将軍!”
衆人紛紛應和,他這才朝着素婉過來,一拱手,待要開口卻不知該怎麼稱呼。
“兀那婦人”仿佛不妥,“賊婆子”更是不成,想來想去,叫了一聲“小大姐”。
素婉便覺察到,他們雖然還有疑惑,可到底是有幾分信她了,便道:“你們一行的,有沒有姐兒慣用的婆子媽媽?你們姐兒在我房中睡着,便是有你來了,也不好教你進我房裡去看她,可她身邊多少需要個服侍的人。”
便有人自告奮勇去尋一起的婆子來,不多時,便帶了個頭上跌破了一大塊,還纏着白布的婦人過來。
素婉帶着他們一男一女進了宅子,從小路繞回自己院子。
那老男仆一雙眼睛機警得很,四下打量間,已然将這一路情形看在眼裡。
婦人卻勾着頭一句話也不說,還是素婉問了,才曉得她姓錢,是這徐姑娘母親的陪房。
陪房對主子多半是很忠心的,如今徐柔儀的母親沒了,她的今後自然是牽系在姐兒身上。
于是見得自家姐兒燒得顔面通紅,人事不省地躺在床上時,錢媽媽驚呼一聲,淚水便滾滾而下。
“天爺!”她撲上去,握着徐柔儀的手,“姐兒,姐兒,你瞧我一眼,我是錢媽媽啊!”
“你瞧瞧她身上。”素婉提示道,“她那麼多傷口,多半是進了些髒東西,才會發起高熱來的。我們如今也請了郎中來,隻是也不知曉郎中能不能救她——你們徐家既然是将門,有沒有那樣家裡頭傳承的好藥,能用來救救她?”
錢媽媽恨得眼睛通紅,道:“我們好好的一個姐兒,叫你家那惡霸漢子打成這樣,你,你還有什麼臉面來和我說這個?”
素婉半點兒不以為忤,隻是樹了一根指頭在唇邊,輕“噓”一聲,壓低聲音道:“你也知曉我家的家主,是個不講道理的惡人,如何還有閑心說這個話!你家的姐兒性子倔強,若是被用強,怕是也活不下來的,我想救她,那便要她快快好起來,你們才能把人帶走啊。”
“你真要準我們把人帶走?”
素婉便又将自己杜撰出的救兄大恩說了一遍。
“我聽聞姐兒是将門女,便忽然想到這故事,心道莫不是叫恩人撞到我手上來了——若真是如此,我定然該救她,若不是如此,那好歹也是一條命。”她說。
那錢媽媽猶疑着,什麼也沒說,待見得外頭婢女帶着郎中匆匆而來,開出藥方讓她看過,她才似乎放心了些。
便出去與那老仆“老七”說了幾句話,老七的眼睛都紅了,卻還是答應了錢媽媽的要求,不吵不鬧便轉身離開。
再回來時,已然尋出了一盒子傷藥來,說是軍中最好的藥膏子,他們自己也不舍得用,隻有這麼些兒,但求能救姐兒的命。
能不能救呢?這素婉也不知道,隻是耐心等着,希望那姑娘能睜眼。
在她還沒有清醒之前,也隻能由錢媽媽持了銀勺兒,撬開她嘴,把藥汁子灌下去。
徐柔儀仍然在高熱之中受苦,她的眉緊緊蹙着,一聲聲輕微如小貓的“娘”,不仔細聽,都聽不清。
她娘的陪房錢媽媽則坐在一邊兒垂淚,素婉着人煮了面湯來給她,也是咽了幾口,便再吞不下去。
“大娘子你是個好人。”錢媽媽說,“可是我們姐兒成了這樣,少将軍若是知曉,是不可能因你的好,便放過你家人的。”
素婉連忙擺手讓她不要再提這個,自己卻低聲道:“這你叫我怎麼說呢,我家那個人,一向便是如此,難道我們自己很樂見麼?這後院裡單妾便有六個,叫他害過的婢子,家人媳婦,更說不上有多少了。他……唉,他這樣下去,早晚是要遭禍事的,我們勸不住,便隻好竭力行善,能救一個是一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