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會罷?瞧着這蘇三爺,還有日子好活呢!”
“你瞧他是不肯娶外頭的女人,可那楊家大院裡多少俏寡婦,說不定,說不定呀……”
他們夥在一處商議生意的時候,倒也能說幾句有些用處的話。可話題轉到了俏寡婦身上,交談的氣氛就漸漸變了。
最終,大夥兒決定一起去喝個花酒,在姑娘們嬌滴滴的笑語中,那可怕的蘇家帶來的陰影,便淡卻得仿佛看不見了。
是呀,他們的買賣還在,隻是今後的前景不那麼令人振奮——可那又怎麼樣呢,如今他們的腰包裡,還是有錢鈔的,很可以叫幾壺最醇香的酒,喚最嬌媚的粉頭,顫巍巍捧着碗,奉到他們唇邊去。
快活一日,總好過憂心一日!
酒酣耳熱的時候,突然闖進來的一個小厮,就顯得那麼突兀。
在滿堂醉翻的“爺”中,他好容易找到了屬于他的那一個,快步上前,俯身下去:“爺,楊家又添了個千金!”
“爺”喝多了,聽得“楊家”時,隻當是哪個與他相熟的鸨母又買進了新姑娘,醉眼朦胧道:“哪裡來的妞兒,相貌可俊麼?會什麼功夫?”
小厮一怔,道:“是楊二爺家!爺,是那個開糧行布莊的……”
他話音未落,東家的眼睛就亮了。
“你說什麼?”他還努力搖搖頭,仿佛要把美酒帶來的那片香暖的霧,從腦袋裡甩出去,“楊家……”
“楊家又添了個千金!”小厮也快樂着東家的快樂,他的唇角忍不住往上擡得很高!
楊家那三個孕婦中如今已有兩個得了女孩兒,若是最後的那個也是女孩兒,那楊家還有什麼奔頭?便有再多的錢财,今後也是人家的!
這個道理很容易想清楚,哪怕是一個醉鬼,隻要想到自己的宿敵即将面臨斷子絕孫的命運,也會在夢中笑醒!
他瞬時清醒了,道:“你從哪兒知曉的?”
“楊家送了接生婆子出來,那婆子說的——說楊家這樣大的财勢,若是沒有一個男孩兒,今後可不都便宜了别人麼?這話,許多人都聽到啦!”
“好!好好好!”東家喜不自勝,瞧着他的夥伴,這滿堂爛醉鬼,突然就生出了無盡的雄心來。
楊家不足為懼!
有一個兒子的人家,往往都怕這孩子出了意外,說沒就沒了,因此多半十分寶愛這獨苗。
而楊家最多隻能有一個兒子呀——一個男丁,從落地到長成,十多年時間,可能出的意外也太多了!
彼時楊家要絕後,他們賺下的錢财,還不是要歸女婿麼?
女婿,女婿?
東家想到了什麼,立時假作家中有事,和半夢半醒的昔日“友伴”告了個别,也不顧他們到底聽見了沒有,隻帶着自家小厮,匆匆出門歸去。
仍是如同楊二爺出事那天一般的好月光,溶溶照着象州城家家戶戶的屋頂、房檐與空蕩蕩的街頭上,也照着這位東家騎着馬的背影,消失在花街轉角。
出了院子雲集的那條街巷,象州城便安靜下來。對大多數平民百姓而言,天黑了便該躺下睡覺,若沒有特異的大事要做,便絕不該點燈費油。
許多有些錢财的商人,也有這樣的習慣。因此深更半夜時,若是打馬路過一些瞧着挺氣派的宅院,側耳聽聽,裡頭也是靜悄悄的,并不能聽到什麼聲音。
然而楊家宅子今夜注定是要燈火通明的了。
繼懷珠之後,一個名喚春蓮的侍婢,今日也發動起來,并生了個小女孩兒。
對于這個身強體健哇哇大哭的小女孩兒,楊家大院的女人們,便生出了各不相同的悲喜。
如懷珠,她是有些竊喜的。她自己生了個女孩兒,表面上是很希望别人都生出兒子,好給她的女兒做依仗,但這個大院裡若是有了兒子,她的女孩兒豈不是不那麼重要了?因此聽聞春蓮得女,她便有忍不住笑出來。
當着旁人的面,還絞着手帕,捂着胸口:“太好了,太好了 ,春蓮生得順利!我極怕她産程艱難呢!隻要她平安,生的是兒是女,又有什麼要緊?”
如二娘子就有些愁,她道:“生兒生女,自然是不同的。若多幾個男孩兒,咱們家中便有人持門戶,不至于叫人欺負了去啊!”
懷珠道:“我瞧着,若大姐姐那樣的女子,也不比男人差。有她在,咱們也不會被人欺負。”
“大姐姐是什麼樣的人?這一院子二三十号女人,也隻她一個是這樣的人才!”二娘子一點兒都無法寬心,“還是男孩兒好啊,若有男孩兒,今後咱們這夥人,才不愁老來無助了。”
至于最後一個還揣着孩兒的妾室閏年,幾乎要把手裡的帕子絞碎了。
她自覺成了全家的希望,又有些期待自己能一舉得男,從此占盡風頭,又怕自己也不幸被兩個先行者帶進做嶽母的隊列裡去。
素婉趕到的時候,她正憂心忡忡地念叨:“我若也生個女孩兒,爺這一脈的香火,怕就要斷了呀。”
素婉便瞧了她一眼,道:“女兒也是姓楊的,隻要是個聰慧的孩子,便該好好教養。講什麼香火斷不斷,有什麼意思呢?”
——要說香火,楊二爺的香火,早在他大半年前死掉的那一夜,就确鑿無疑地斷掉了。
什麼“繼承香火”!不過是想争到最多的那一份家産!大家明明都曉得,這三個孩兒都不是楊二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