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所幸,她看到的是一個農家小院。
不大,但收拾得幹淨利落——有三座茅屋,一座大約算是正堂,一座在東,算個廂房,另角落上還有一間小的,先時拎着兔子來的少年就蹲在那茅屋前頭,口中叼着把刀,正在給兔子剝皮。
他身邊圍着幾隻雞,籬笆邊還拴着一隻山羊,肚皮下頭吊着鼓囊囊的一團,想來是一頭能擠奶的母羊。
能有下蛋的雞,擠奶的羊,至少這家人不需要吃人肉了。
素婉微微松了一口氣,卻聽見東邊那廂房裡傳來嘹亮的嬰兒啼哭。
居然還有孩童,莫不是這捉兔少年的弟弟妹妹?
且看他多麼關心那嬰孩呢,聽到哭聲的一霎,口中叼着的刀子都掉下來了:“啊呀,果兒哭了!”
“唔?”素婉從鼻子裡哼出一聲,當作應答。
“怕不是餓醒了!可我這會兒空不出手,”少年紮煞了兩隻沾滿血的手給素婉看,又說,“喂她的羊奶我鎮在井裡,嬸娘替我去喂她些可好?”
素婉自無不可,她想着要乘此機會多看看,便取了那一大碗羊奶來,走進了東邊茅屋裡——那裡果然有個小小女嬰在哭呢,可素婉把她抱起來,她的哭聲就停了。
隻睜着一雙眼睛瞧着她,口中“啊啊”地叫幾聲。
素婉便将羊奶碗送到女嬰口邊,她便伸過小腦袋,把嘴湊到碗邊兒上來,貪饞地喝着羊奶。
可此刻,捉兔少年又在外頭嘹亮地呼喚了:“嬸娘,喂她的勺兒在南牆下頭的櫃子裡!”
勺?啊,是了,不用勺,這麼點兒大的小嬰孩會被嗆到!
素婉意識到自己犯了錯,手一哆嗦,待低頭去看那小女嬰,她竟然半點兒沒有嗆噎的樣子,隻吃得十分香甜。
她生得也可愛,圓圓一張面容,肌光如雪,腮頰上浮着兩團柔柔的紅暈,眼尾微微上挑,仿佛一隻出生不久的小白狐狸。
倒是和門口那少年半點兒不像。
素婉皺着眉頭回憶那少年的模樣——他雖然肌膚粗黑,可身型挺拔,眉目如星,又有幾分英氣,可以說是一個俊俏的後生。
可跟這小女孩兒沒得比:這小東西若不是包在這樣的粗布襁褓之中,直如富貴人家的千金也似呢!
素婉甚至覺得這小女孩兒讓她有些眼熟……
說不上是哪裡熟悉,但就是有些什麼,讓她見到這連話都不會說,隻會“啊啊”叫喚的孩童時,如見故人。
故人……
她盯着小女孩兒好一會兒,觀察這孩童的眉目,臉龐,和……呼吸。
不知不覺間,她也跟上了這小女孩兒呼吸的節律——她已經吃飽了,睡着了,小小胸膛微微起伏,大抵在做一個很甜的夢。
而素婉卻忽然一驚。
這孩子呼吸的節律,與她修行時吐納的節律,别無二緻。
跟着這小嬰兒呼吸時,她甚至能感覺到周身百骸氣息遊走。
是修為?
原身能修煉?
這地方,能修仙?
素婉急忙将小女嬰放回去,快步出了茅屋,去看那給兔子剝了皮的少年——至少這少年不會修煉。
那這小女嬰是和誰學的?
她眼睛一轉,對那少年說:“果兒睡了,我去村裡走走。”
少年正忙着,頭也不擡地答應一聲,又說:“嬸娘你别往山上去,這陣子上頭一直有動靜,也不知哪路仙人來了……”
仙人?
素婉應了才出門去,可眼神卻不由總往那環繞着村子的大山上瞄。
她感受到村子裡有靈氣流動,這是一個修煉的好地方。
她在村子裡走着,看着,村民們自也有識得她的,少不得打幾個招呼。
這裡的人,多是青壯年,也有許多孩童,飛快地從她身邊跑掠而過——有的許是她這一家人的本家,還停下來叫一聲“七嬸!”
然後也不待她回答,又飛快地跑走了。
年長的人就比小崽子們穩重自矜很多,籬笆内外搭話閑聊的兩個婦人,見她走過,便都止了話頭,齊齊看向她。
她就停下腳步——不知為什麼,她現在還沒有接到原身的記憶,自然不曉得這兩個婦人是什麼人物,隻是年紀大似她,便略去稱呼,隻問:“您二位忙着呢?”
“不忙,不忙,”籬笆外那個就笑出一臉花來,“怎麼這辰光還出來呢?他七嬸!”
“是啊是啊,我瞧着你家小叔,今日拎了個兔子回去,你怎不在家燒廚,反跑出來遊逛?敢是家裡沒柴薪了嗎?”籬笆裡那個也熱心得很。
素婉搖搖頭,道:“柴薪是有的,我隻是悶得久了,頭暈,便出來散一散。”
那二人便是一臉恍然,直到她走遠,她們才小聲嘟哝:“這老七家的,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能坐在家裡織布,多麼舒适,怕是皇後娘娘也就是這樣咧!”
“皇後娘娘多半坐在金屋子裡織布。”
“那不還是一樣的?不似咱們苦命人,隻能在地裡牛般爬。”
“苦命?嘻,她才是個苦命人呢。”
“她哪裡苦命!她漢子是死在外頭了,可不還留有那麼大一個侄兒?又有男子漢頂門戶,又是嬸娘,家裡也沒有老不死的,哎,這是天天吃糖也不換的神仙日子!”
“嘁!她要不是被老七那個天殺的迷昏了頭,跟着私奔到咱們這窮地方來,還稀罕這日子?人家可是仙人的閨女!落得個男人也沒了,孩子也沒揣上,爹娘家也回不去了,好好的金枝玉葉流落在江湖哇——”
“什麼呀,金枝玉葉是公主娘娘!”
“差不多,我聽說公主娘娘也沒有修成仙姑的,我看還抵不上她尊貴哩!”
兩個嚼舌根的婦人,說着說着便忽然心有靈犀般,都看向了小路的盡頭。
素婉站那兒不走了。
“仙人”必不能是天上真仙,那麼便隻能是——修仙者。
雖然她再走遠些也聽得到她們說話,但聽到“原身是修仙者的女兒,為了愛情,和男人私奔了,男人又死了”這麼不幸的故事——尤其那故事的主角還是她——她仍然如遭雷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