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婉聽着果兒說話時已經有些隐約預感,此刻聽着錦峰主話裡帶話,那預感便又清晰幾分。
——大家口中說的,都是果兒和她爹娘的事,但意指的也許還有在百歲峰和葵陽山的地位。
他們離開了二十年,自然是樣樣不如先前。可隻要他們現下在百歲峰有所作為,他們還是比她更适合做一個理想的繼承人。
錦峰主若是這樣認知的,那,她“齊玉質”算什麼?
素婉深深吸了一口氣。
被修士們選為宗門所在的福地,自然是冬暖夏涼十分宜人,隻是此刻她吸進去的氣,卻像是被誰下過法咒。
凍得她心肺都疼。
直到衆人散去後,錦峰主将她留下來單獨說話,那預感就真成真了。
錦峰主說:“你若是回了百草潭,可還回來麼?”
素婉就什麼都明白了。
她沉默了一會兒,回答:“多半不回來了。”
這不是問話,這是提醒她去抉擇。
或者——是逼她放棄。
要麼留在百歲峰,和陸執沈浣夫婦争一個繼任者的位置。
要麼回百草潭——自然,回去了,就沒有再回來的道理。
誰見過一派宗主去其他宗門修煉的?!
既然不能二者都選,她就隻能選擇放棄百歲峰和葵陽山。
因為她不可能放棄給母親報仇啊!
錦峰主問出這話的時候,便是下了心要她給陸執沈浣夫婦讓出位置了。
隻是,讓她自己“選”一下,仿佛就客氣了那麼一點兒,也能留下一點兒情面。
不至于撕破臉,更不至于讓她與陸執沈浣反目成仇,今後也還能往來。
這大概算是“很周全”了。
她這樣勸說自己,但無法抹去心下失望。
錦峰主大概也滿意她的回答,輕輕擡了擡唇角,隻是臉上絲毫沒有輕松神色。
稍稍思慮後,她就伸手握住了素婉的手。
“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我是誰。”她說,“也許你已經知道了,是不是?”
素婉眨眨眼,默認下來。
都已經瞞了這麼多年,仿佛生怕齊蘭章借着了自己的光似的,現下說這個,又是什麼意思呢?
半路出現為她戰鬥的親眷晚輩,固然也是親的,可是到底不如她自己親手帶出來的徒兒——她分明已經這樣選擇了。
那還提這一層親緣作甚!
總不能是想告訴她——我是你姨祖母,所以心底下一定是為你好的,咱們做修士的,還是修自己的功法最要緊,百歲峰峰主這樣的麻煩差事,還是交給陸執沈浣來做罷。
她可不會信這種話的!
對某一個修士來說,自然是雜事越少,修行越好。
但對她——不,對原身而言,既然一定要奪回百草潭,那就是身邊的人越多越好。
單打獨鬥,她得修到什麼程度,才能戰勝齊忌和他的一衆狗腿?
隻那一霎,素婉便想了許多。
她可以放棄做百歲峰的峰主,但她不能就這樣将自己辛苦指教的弟子,将百歲峰上的一切,都拱手讓給陸執和沈浣夫婦。
于是她說:“若不是因我娘的緣故,您原本也不必這樣栽培我,這恩德,我心裡一向記着的。”
錦峰主一怔,她的手微微一哆嗦,她問:“你不覺得,我待你好,是因為你值得麼?你就隻覺得,我疼愛你,是因為你母親的緣故?”
素婉輕聲道:“但值得栽培的人,原也不止我一個。”
的确沒有比她資質更好的。
但資質比較好的,卻也不是找不出來。
更況其他人都早早拜入師門,論基礎,論感情,都在她之上。
她這種像水蛭一樣粘在百歲峰扒不下來的野生修士,若不是“另有好處”,怎麼會得錦峰主的意?
隻是時間久了,錦峰主對她也有了感情,于是最初選擇她時的功利目的,也就漸漸被遺忘了。
而現在,在兩段感情中間,錦峰主選擇了“更深”的那一段。
她還是更偏向她一手帶大的徒兒們。
那素婉就要讓她回憶一下了。
自己的“好處”,究竟是什麼!
她是錦峰主的姨甥孫女,又是百草潭的千金。
她天然就和錦峰主流着一脈一樣的血,又理所當然繼承家族宗派。
她們更有師徒名分在,她是最不能背叛錦峰主的人,也是最能和錦峰主互為奧援的人。
——您要放棄我嗎?
或者,您會拿出什麼來跟我交換,使我離開後,仍然心甘情願地認您這份情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