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聲音在她的耳邊笑起來了。
“你瞧不起辛赫爾攀附你,你可以主宰他的命運,現在你為什麼要怨恨太子主宰你的命運呢?要是你也是個祈求别人垂憐才能生存下去的玩意兒,你還能不攀附别人嗎?我看,原身連一個小軍官都要勾引,你也沒瞧不起她啊。”
它毫不掩飾嘲諷。
它莫非以為她會反省自己對辛赫爾的态度?
素婉:“我也沒不準辛赫爾恨我啊。”
那笑聲就突然卡了一下。
“倒是你,你覺得我會鄙夷一個除了勾引男人之外沒法讓自己活命的女人?”
“可是辛赫爾不也……”
“可是什麼?他不去勾搭其他首領的女兒,就沒法自己做首領?草原上那麼多男人做了部落首領,本本份份靠自己的能耐聚攏部衆,日子也過得很好,有誰像他一樣的?就他浪蕩,就他風流?呵。”
“你這話好難聽!”
“我說出來你曉得難聽了,可崔老七罵齊蘭章不守婦道淫|蕩無恥的時候你們怎麼說的?莫非覺得他是好愛好愛她,才會口出惡言罷?”
“可他真的愛齊蘭章啊!你也看到了,他能為齊蘭章去死!”
“那你們也當我是真的愛辛赫爾好了。”素婉毫不遲疑道,“古書上說,‘父母之愛子,為之計深遠也’,你便當我是把他當作不肖子來愛便是了!如今我也願他來世能長出骨頭來,别再吊着女人的腰往上爬!和猴子似的,真惡心!”
“那你呢?你這一世有骨頭?”那聲音冷笑道,“你不靠男人?”
“怎麼不靠?柳曦宜的阿爺不是男人?我靠他不成麼?莫非你覺得,我這會兒要去和他說我要斷絕父女關系,我就不逃?”
“你——我不是說你阿爺,我是說太子!你真能不靠太子,也不靠那個小軍官?”
“……我倒是還沒想要不要暫時靠一靠,”素婉險惡地回答,“現下我隻想把那個太子殺一殺。”
那個聲音倏然繃緊了:“你,你不能,太子是個好人,能做個好皇帝!你殺了他,百姓怎麼辦?”
或許是因為素婉每一世都弄死了男人,戰績斐然,所以它似乎根本想不到——太子和柳氏女身份懸殊,并不是素婉想殺就能殺得掉的。
它替太子感覺到危險,于是它急啦。
“蠢貨,我當皇帝也能是個好皇帝。”素婉冷笑一聲,“隻要不大修宮室,不廣選美人,知人善用,外加偶爾能挑兩個貪官污吏拉出去,殺給百姓解氣,百姓造反的時候不安排屠城,遭了天災的地方免稅三年,這就差不多了吧?你要不告訴我,這位聖賢新君還幹了什麼呢?他怎麼就不可替代了呢?”
“他興修水利,輕徭薄賦,他,他還,還赈災……”那聲音越來越低。
“哦,挖水渠,修堤壩——好,我知道了,你放心罷!我還會寫詩呢,騎射也比他強。”素婉句句誅心,“我不是好人,但肯定是個好皇帝。你不用再替百姓擔心了。草原人說,百姓們永遠不缺官員和狗,我瞧啊,中原也永遠不缺皇帝和狗。”
“你要是篡位,和那宋康有什麼分别,你這亂臣賊子……”那個聲音已經口不擇言。
“分别?我不殺百姓,這還不夠嗎?”素婉嘴炮完畢,立時假作聽不見那聲音的叫喚聲,她對煙水道,“你去尋我阿弟,要一把弓,一壺箭,并一把劍來。”
煙水神色一凝,她大約以為小娘子已經做好了和賊軍魚死網破的準備了,出去的腳步便有些踉跄。
那聲音卻嗤笑她:“怎麼,你還以為自己是阿蘇如?我可告訴你,你這身子柔弱得很,原身是有名的才女,可不是什麼沙場争鋒的女将……”
“阿蘇如起初也不是女将。”素婉說,“但你要是再煩我,我現在就去城頭上跳下去,以我一死勉勵将士們奮勇殺敵。這可是能記入史冊的貞潔剛烈,你想看不想?”
那聲音一噎。
“說起來,我還真想知道,若我這麼一死,分數是不是會很高啊?”
“你……這樣就死了,可不像你。”
素婉輕輕一笑:“哦,這會兒你還沒有嘲諷我,證明我一死了之的确很女德——其實跳城牆死掉,明顯比帶着一家老小去蜀中輕松罷?”
“但是你這麼一死,丢下父母兄弟和未婚夫,你安心麼?”它顯然不肯讓她一死了之。
“我安心啊!我聽說,忠孝不能兩全的時候,男子多都不回家看望他們快咽氣的爺娘,如此方稱得上是為國忘家的好男兒,是也不是?既然是,你為何要譴責我呢——莫非你是想說,男子的道德和女子不同嗎?你還說我那未婚夫,難道我跳了城牆,他就會為我殉情嗎?”
那個聲音不說話了,它很愛争幾句,可大約它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為之争吵的,究竟是怎麼一套道理——所以每每無法自圓其說。
直到下一次,它又覺得可以出來講一講。
但照例它還是失敗了,再次假裝無事發生過地消失掉。
這會兒,煙水也帶着素婉要的東西趕回來了。
而素婉已經自己換了一身男裝。
或許她應該慶幸,原身生在這樣的時代:雖然女子身上也背着重重束縛,但相比惠娘那個時代,總歸是好一些。
在這裡,女子還可以穿着男人裝束去打獵呢。惠娘那會兒,女人但凡在街面上行走,就不是個體面穩妥的好婦人了。
原身雖然是個優雅柔弱的才女,倒也有兩身獵裝,這東西穿脫便捷,她自己就可以換好。
煙水見狀一驚:“小娘子不坐車?又不是去打馬球,騎馬多不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