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面前，原本絕不肯讓路的勳貴人家，如今也紛紛将自己的車馬挪開了。

這是什麼來頭？

柳父立時叫家裡人把牛車趕到地裡去，他個兒比還沒長成的小娘子高，視角也更遠些，看得分明——那些個軍士，雖然還沒敢殺人，但躲得不夠快的牛馬驢騾，他們是真敢殺的。

或許更尊貴些的人家，折一二頭牛也無妨，然而柳家統共就帶出來這麼些牲畜，錢袋也缺些底氣，可是折不起。

左近的其他人家，自然也是忙不疊讓路，待大夥兒一通折騰，灰頭土臉地挪到路邊，騎士們也到了跟前。

這會兒就能聽清他們在喊什麼了：“太子殿下回京城坐鎮！爾等早早歸家！休得擋路！滾開！”

太子要回長安坐鎮？

柳父立時看向自己那個美麗的女兒——她戴着帷帽，他看不清她的神情，但的确看到她穩如泰山一動不動。

仿佛要回長安的不是她的未婚夫，而是個和她從沒有一點兒關系的陌生人。

“宜娘，咱們等等太子殿下，你和他說句話罷？”柳父道。

他難免有些奢望——譬如太子會把宜娘帶回去，然後坐鎮長安，掃平天下，留下赫赫聲威，并與宜娘結下極深厚的恩義，頂好再連生三個兒子，之後順理成章地做上皇帝，立宜娘當皇後。

素婉随口答應了一聲，她的心思，全不在這上頭。

原身的記憶中，沒有太子回長安坐鎮這事兒呀。

前世和今生唯一的差異，便是柳家出門時帶的東西少了，也沒和守城将官就“膽敢得罪未來的太子良娣你真是活膩歪了”這件事糾纏太久。

也就是說，他們到達腳下這地方，比前世早。

按理說，太子若是真的回了長安，理所當然能和他們迎面碰見……但原身問太子要的兵，可是她寫信才要到的。

她在逃亡的路上，從來沒見過太子啊，所以太子……走了這條路，卻沒回京城？

也對，他回京城去做什麼？京城有他父親的心腹内監，且很快就要投降敵軍了。

他怕不是要乘此機會逃出父親的掌控範圍，然後尋個他自己安心的地方，先悄悄地立穩腳跟——宋康作為一個叛賊，一個打着“清君側”旗号的叛賊，勢必是要追着老皇帝的。

隻要太子不主動引火上身，他大有可能将太子先放在一邊兒不管罷！

原身前世并不在意軍政大事，她父親的官階也不高，後來更是淪落到給人教書為生，她不知道每一年每一月每一日都有甚麼大事發生。

但她知道，被稱作蜀中鎖鑰的試劍關，足足被賊軍攻打了一年。

試劍關後，是肥美富庶的蜀中大地，因而此處倒還不至于徹底斷糧斷水。

但這一年多裡，試劍關中的男人，約莫換了三輪。

最早的軍士自然是都死光了，第二批來的軍士，一百人中也隻有三五人能活，第三批來支援的兵丁運氣不壞，一百人中，能活十餘個了。

至于試劍關後那試劍城的百姓，人要被拉去做苦役，屋舍要被拆了去做滾木落石，糧食雞羊自然是保不住，連家中的貓狗，街邊的野草都被吃光了。

待得敵軍退去，想繞過試劍關走水路入蜀時，此間青壯年男女還有些幸存，老人孩童卻是百不存一。

賊兵是何時放棄攻打蜀中的夢想的呢？

總要有個三年還是四年——那會兒宋康親至前線，準備做個親冒矢石的好主公給他的兵卒們看，沒想到運氣差了那麼一點，他真的挨了城牆上的巨弩一箭，當即連人帶馬釘在了地裡，下屬們把他拔出來時，已經是空心的了。

他死了，賊兵的心就亂了，蜀中這顆硬石子兒，也就沒有人嚼了。

接着，山外的天下就徹底亂了。

賊兵們沒了頭目，便各自奉迎自己眼中的真龍，真龍們也未必有吞并天下的雄心，不如先從眼前的州府郡縣搶起。

原身還記得，她的夫君出蜀作戰前，再三囑咐過她，除非天下大定，否則決不要踏出試劍關一步。

外頭可比宋康活着的時候還亂呐，太子殿下自隴州發兵光複天下，雖是必勝的，可誰知道幾時能勝？

不如還在蜀中安坐！蜀中最是安全！

隴州。

素婉心思微動，原身的記憶中，早年盡是些詩書琴棋，到晚便都是柴米油鹽，可終究還是有些她用得上的東西的。

蜀中自然是安全的，但太子的後方隴州，和從隴州再往前走一點兒的所在，多半也不危險。

“阿爺，隴州在哪裡？”她突然問了柳父一句。

柳父的心思還在女兒的太子未婚夫身上呢，忽然聽到這一句，不由一怔。

“你問隴州做甚？在西邊兒。”

“那隴州之西，是哪裡呢？”

“是涼州，涼州再往西，便是都護府的轄地了。”柳父道，“怎麼？太子殿下和你提起過隴州嗎？”

“從前在宮中時，太子殿下提過，隴州也是易守難攻之所。”素婉随口胡扯一句，她并不知曉隴州究竟是易守難攻，還是四戰之地——但想來太子選擇在那裡經營，總歸不會是能被賊軍輕易掃平的地方罷。

柳父就吸了一口氣。

對，隴州……為什麼人人都想去蜀中呢？是因為陛下去了蜀中，可賊軍追的不就是陛下嗎？

他雖然不擅長當官，可也并不笨，那一霎他想了許多。

他說：“若是太子殿下去隴州，那咱們也去隴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