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遠默,你對舍友有什麼不滿嗎?”
當事人壓低帽檐,手指迅速收進袖口,搖了搖頭。
“那為什麼要退宿呢?”
嘴唇抿住口罩,方遠默呼吸困難,仿佛有螞蟻爬滿全身。
他張不開口,話說不出來。
入學兩個月,輔導員多少了解他的性格,沒再深問。轉而說:“如果你和舍友相處不來,我可以幫你申請調宿。”
方遠默搖頭,舍友很好,他沒有不滿。
“學校有制度,非特殊情況大一不允許退宿,你的申請批不了。”
輔導員繼續問:“還有其它事嗎?”
方遠默弓縮肩膀,搖頭。
“以後有困難,直接打電話或來辦公室找我。再不濟,發個短信也行。”輔導員歎氣,從抽屜裡抽出摞信,“你何苦這麼費勁?”
一周前,輔導員因心悸請了幾天假,再上班時,保溫杯下壓了摞署她名的信。
按照同事的說法,信早中晚各一封,從門縫裡塞,愣是堅持了一個禮拜。
前段時間,隔壁系老師的前男友因不甘分手,打印了倆人的私密照片,各學院辦公室挨個發,給當事人造成了極大影響。
輔導員看到這摞信時,滿腦子都是她那個“死了”三年的倒黴前任,含了兩粒速效救心丸才敢拆開。
“遠默啊,沒有比說話更簡單的溝通方式了。”輔導員捏捏信封,“這東西,咱以後就不寫了吧。”
帽檐低得看不到臉,方遠默總算點了頭。
見開口無望,輔導員沒再為難,從文件袋裡掏出份通知:“全國高校攝影大賽開始了,咱學校有三個直通名額,我幫你申請到了一個。”
縱觀這屆新生,方遠默專業成績高得亮眼,全系範圍也是佼佼者。
“争取拿個獎,給學校争光。”
輔導員把文件袋一并遞來,壓低聲音:“這個比賽咱學校好多年沒拿獎了,院長、主任都急了,加油給我争口氣啊。”
肩膀舒展開,伸出的指尖攥得發白,方遠默接下了藍色封皮的報名通知。
這是全國高校最權威的攝影賽事,兩年舉辦一次,直通資格極為難得,往年從未考慮過新生。
為了争取名額,輔導員煞費苦心,期待了半天,也隻等來個深鞠躬。
再擡頭,那小子的影都沒了。
輔導員:“…………”
說句謝謝有那麼難?
辦公室毗鄰教學樓,正值課間。
樓梯、走廊擠滿學生,旁人并未離得很近,方遠默仍感覺有無數眼睛盯着自己。視線插進身體,在皮膚上鑽孔,一個孔,兩個孔,三個孔……
方遠默加快步伐,跑到學校西頭的廢棄實驗樓,屈膝抱頭,躲進角落。
太久不過集體生活,好難适應。
像嗜瘾者,方遠默掏出煙,捏破煙嘴的爆珠,明火燒亮煙絲,猛吸一口。
薄荷從喉嚨涼到胸腔,緊張逐漸緩和。
一次性口罩挂在下巴,帽檐轉在腦後,身上的螞蟻消失,鑽孔疼痛消失不見。
方遠默讨厭香煙,薄荷蜜桃雙爆珠萬寶路也遮不住嗆人氣味,但又得承認,尼古丁能緩解空虛和焦慮。
煙抽完,方遠默含下兩顆薄荷糖,煙嘴收進垃圾袋,煙盒塞回書包最裡側。
他戴回口罩,挑正帽檐,背着書包上樓。
廢棄實驗樓,裝潢器具早已拆光,周圍空蕩蕩的。據說這裡發生過不吉利的事,老師學生都很忌諱,避而遠之。
方遠默不信那些,也因此獲得了私密空間。這裡沒有眼睛,不會被過分關注。
沿梯上四樓,窸窸窣窣的聲音湊過來。緊接着,是奔向他的兩團毛茸茸。
小隻的三花貓和肥嘟嘟的柯基犬。
方遠默快跑兩步,先捧上離他近的三花,又抱起因短腿倒騰不開,把自己絆倒嗷嗷叫的柯基。
狗是他從鄰居那花八百塊買來的。
第一次見到柯基時,它剛出生一周,鄰居家的父母不讓養,嫌它血統不純,也不夠漂亮。
三花是收留柯基同天撿的,躲在草叢裡發抖的小野貓,孤零零一隻。
四樓最西側教室方遠默收拾過,瓷磚擦得明亮幹淨,擺着軟墊子、喂食器和寵物玩具。
方遠默拍拍柯基屁股上的土,幫它們擦幹淨爪子,抱回軟墊子裡。
方遠默拽下口罩,棒球帽檐轉到後腦勺,從保溫杯裡倒羊奶給它們喝。每隻一個碗,轉着圈舔,高興得扭屁股搖尾巴。
柯基比三花小一個月,但體型要大一些,姐姐喝一碗奶,它要喝兩碗,過後還得去姐姐碗裡舔奶渣。
等三花喝完,柯基舔碗的間隙。方遠默擦幹淨手,擠了些貓條到指尖。
軟綿綿的肉墊抱上手指,長滿軟刺的舌頭滑在指尖,濕熱溫暖給人滿足感,一種被需要的滿足。
“學校不許大一出去住,我寫了二十一封申請書也沒轍。”方遠默捏捏貓爪子,“你倆委屈一下,暫時先住這兒。”
柯基舔完奶,又去觊觎手指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