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清晨霧氣薄凝,一夜間京城處處都染了秋涼。
宋府西院中的門窗緊閉着,晨起後房中的暖意還沒有消散,溫幼槐半倚在朱漆镂雕塌的軟枕上,不禁想要回卧房再睡個回籠覺。
但她是不能睡的,聽到外面的動靜,溫幼槐扶着塌邊坐直了身子。
丫鬟紅鸢推開門走了進來,手裡端着藥湯,卻繃着一張臉。
溫幼槐今日身上懶懶的,她知道紅鸢憋不住,什麼也沒問,隻叫她把藥端過來。
果不其然她話音剛落,紅鸢就忍不住開口說了起來。
“外頭這些人也真是閑得坐茅坑了,天天的不嚼舌根子就難受!讓他們做個活兒又是老牛撒|尿,真不知道府上養這麼些廢物做什麼!”
紅鸢是她出嫁時母親從外頭買回來的,從小生在市井中,說話難免粗俗些,但對她卻是忠心耿耿。
溫幼槐平日困在深宅裡,也愛聽她說這些話,笑眯眯地打趣她:“我們紅鸢姐姐這是又聽見什麼了?”
“哎喲夫人,可别折煞我了。”紅鸢把青釉瓷碗放在案幾上,“您心思單純,不知道那些粗使下人聚在一起就愛搬弄是非,說什麼的都有——”
“方才我過去,正聽見他們說您是不下蛋的母雞,整日隻進不出,白瞎了府上的口糧!氣得我登時就想扯開嗓子大罵一頓,但我記得您平日裡的叮囑,硬生生忍下了......”
“不下蛋怎麼了?您是夫人,就是放個響屁他們也得聞香似的捧着!”
溫幼槐聽了隻是哭笑不得,仿若這話裡罵的人并非是自己,擺了擺手道:“他們愛說什麼就說什麼吧,你置什麼氣,氣壞了自己還傷身體。”
紅鸢癟了癟嘴,端着銅盆上前服侍她淨手。
“也就是夫人您了,對他們那麼大度,可他們哪裡知道,這裡頭不是您的問題呢......”
溫幼槐手上的動作頓了一息,臉上的笑意淡了。
兩年前,溫幼槐應父母之命嫁入宋府。府中祖上原被封得承恩伯的爵位,傳至三代後爵位雖沒了,但宋府在京中依舊算得上是豪門貴胄。
當中雖沒有舉業出仕的,卻仍依靠婆母魏氏的生意支撐門庭。
溫幼槐家世普通,按母親的話來說,能嫁入這樣的人家是她前世修來的福氣,卻不成想成親當晚她就發現夫君不能人事——他體虛,在床帏之事上堅|挺不過一息。
好在宋翰之待她體貼專情,這事對她來說也并非是必要之物,是以便也同他舉案齊眉,溫情蜜意地過着。
可是時間長了,肚子遲遲沒有動靜,她也不禁開始着急。
原本她這身份嫁過來就低人一等,如今生不出孩子,外頭的流言越發荒唐,母親也跟着心焦如焚,時不時就派人送些偏方藥湯來,她也因此吃了不少藥,但是依舊沒有作用。
幸而婆母那頭催得不緊,她尚且還有喘息的餘地。
但旁人卻不知道這當中的問題不止是在她一人身上,唯獨紅鸢明白這其中緣由,也難免她會如此氣憤了。
溫幼槐卻隐忍慣了,在這府上能不惹事就不惹事,面對這種事通常都是眼瞎耳聾。
如今她隻有一個期盼——夫君去河南外任前曾提及當地的一位名醫,隻希望他能成功尋到這位名醫,将他的體弱之症治好。
藥味在房中彌漫開來,溫幼槐輕歎一口氣,端起碗來準備喝藥。
這時門外突然響起丫鬟的通傳聲:“周嬷嬷往院裡來了。”
周嬷嬷是婆母魏氏的身邊人,深得婆母信任。婆母在外奔忙生意,府上的事大多都是由周嬷嬷打理。
許是因為手中掌權,周嬷嬷對着她這個少夫人常有股說不出的傲氣。
溫幼槐不敢怠慢了,立刻讓紅鸢把藥端出去,吩咐丫鬟們把門窗都打開,又熏了一枚七香丸。
藥味兒才散了些,就見周嬷嬷風風火火地進來了。
周嬷嬷身穿深藍比甲,發髻上簪着一根油金簪,耳鬓的發絲梳得整整齊齊,看上去利落極了。
進來後微一屈身,道:“前兒船上剛來了幾匹布,太太讓我給您送來,都是當下時興的。”
一招手,後頭跟着的小丫鬟便捧着布上前來了。
當中一匹是名貴非常的織金蜀錦,另有一匹是雪青色的妝花緞子,瞧上去精美非常。
“太太說了,這顔色給别人怕是壓不住,給您卻是正正合适的。”
溫幼槐眉眼低垂着,也不去看那布料,一副恭順寡言的模樣。
周嬷嬷抿了抿嘴,她其實不大喜歡這位少夫人的性子,女子娘家若是無權無勢,自己心中就要有些決斷,這樣不争不搶的怎麼能過好?
又許是娘家時常需要府裡幫扶,她總是不願再給人多添麻煩,是以才過分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