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止言憋不住了,突然冒出一句:“書姐兒不是來找你借錢的麼?五妹妹何時學會騙人——”
趙氏一扭頭狠狠掐她大腿,溫止言嘶地一聲止住聲音,臉色頓時黑了,“母親為何這樣?她分明沒說實話!”
“你少說些!”趙氏低聲吼她,又不知嘀咕了什麼,溫止言才不情不願地閉了嘴。
溫止言聽不清趙氏說了什麼,也看不到她背過身時的表情,溫止言躲在她身後,像是被她護着的嬰孩。
溫幼槐就這麼看着兩人的舉動,心裡突然冷了下來。
她大概猜到母親今日來府上是為了什麼。
二姐夫升官要錢,她拒絕了二姐,卻把錢借給了三姐周轉。
她雖不知這事是怎麼傳到二姐耳中的,但二姐此刻心裡一定很不平衡。
可她的錢,她還不能做主了麼?
母親是站在誰那邊的?
想來今日她願意為了二姐來到府上,答案已經不問自明了。
溫幼槐突然覺得很好笑,但是鼻尖卻無法控制地泛起酸意。
她擱下茶盞,淡淡開口:“我沒記錯的話,這是母親第一次來府上吧?”
趙氏轉過身,她不知溫幼槐突然提這個是什麼意思。但這一點她心裡還是有些自傲的,她同那種女兒成親後還去人家府上糾纏的母親不一樣。
點點頭,道:“是第一次,先前并沒來過。”
溫幼槐看着趙氏,眼神中似是十分平靜:“母親第一次來看女兒,第一句話不是關心女兒成親後過得怎麼樣,也不是關心女兒的身子,反而是問三姐有沒有來找過女兒......”
“母親,你今日究竟是為何而來?”
溫幼槐語氣平常,趙氏卻有些慌亂,她沒見過槐姐兒這個樣子。
然經她一說,她才反應過來自己今日做事的确太不周全了,心裡不由得責怪溫止言,倘或不是她太心急,自己也不會失了禮節。
她忙開口解釋:“槐姐兒,你誤會我了......”
“母親。”溫幼槐打斷她,“你今天來府上是為了二姐借錢的事,我說的沒錯吧。”
趙氏被戳中心思,臉上臊得慌,但更多的是難以置信,槐姐兒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霸道、強勢、咄咄逼人......
溫幼槐将趙氏臉上的震驚和慌亂盡收眼底,隻面無表情道:“二姐這錢我是不會借的。先前二姐夫調到順天府學的事我已經同她說好了,那是我幫她的最後一件事。”
“母親若是還想坐就坐,我這裡還有事,便不繼續相陪了。”
說罷站了起來,出門時袖下掐緊的指尖卻止不住地顫抖。
溫止言還想阻攔,卻被母親怒色拉住了。
溫幼槐凄惶走至廊下,四下無人時才緩緩流下了眼淚。
溫幼槐很在意母親。
府上進項不多,母親為了她們姐妹五個竭盡心力,她出嫁時亦是為她散盡家财。
她雖知道母親偏心二姐,但她自以為多為母親付出一些,母親就會多愛她一點。
幼時母親總是誇她乖巧,每每在姐姐們面前被誇的時候,她心底就生出一份隐秘的滿足感,她覺得那個時候母親是隻愛她一個的。
所以她越來越乖,越來越懂事,性子成了五個姐妹中最謹慎的那個。
後來母親病倒,倉促之間為她準備了婚事,她更是連問都沒問就嫁了過來。
她知道母親這個時候不能傷心,所以她盡量不去做可能會讓她傷心的事。
她想,自己這麼牽挂着母親,母親也定然是把她放在心裡的。即便有那麼多女兒,但她一定是母親最喜歡的那個。
但母親似乎不在乎她,如果喜歡她,會不在乎她麼?
溫幼槐第一次感受到母親身上的冷漠,那種冷漠并非她主動釋放出來,隻是當她和二姐在一起的時候,下意識便将她隔絕開了。
溫幼槐擦幹眼淚回到房中,沉默地坐在桌案前,無意識地翻動着擺在桌上的冊子。
她忽然又覺得,自己也并沒有想象中那麼在乎母親。
籌謀着遠離京城的事卻從沒想過告訴母親,在心裡已經把母親和溫府劃在了同一陣營。原來她們都是一樣利用她。
夕陽西落,窗内的光影越拉越長。
屋外傳來鴻安同紅鸢說話的聲音。
“......親家太太剛就走了,走時并沒說什麼話。”
“來時也空着手的?”
“嗯,沒瞧見什麼東西。”
“行,你下去罷。”
簾子被人放下,室内又靜了下來。
溫幼槐意識逐漸聚攏,視線落在冊中的文章上。
這卻是魯公的多寶塔碑拓本。
傅大人筆觸淩厲,即便是臨摹,也能從字迹中看出幾分這人旺盛的掌控欲。
溫幼槐輕輕摩挲着書冊一角,視線順着冊上的字體緩緩移動。
一篇結尾時,目光驟然停了下來。
冊子因久置而微微粗粝,角落被龍飛鳳舞的大字擠着,小小地署着一個‘山’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