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璟微頓，一時沒有出聲。

其實她心中一直沒有定論，她想見一面溫幼槐，但幾日不見她來，大概也猜出她的處境，是以今日傅伯山出現在此，她絲毫不感到驚訝。

可傅伯山來了，這事便成了無解的難題，因為以他的手段，必然能從她這裡拿到答案，她不可能為了溫幼槐讓整個武安侯府與他為敵。

所以今日，不管她願不願意告訴傅伯山真相，最終結果都是一樣的。

聰明人在談判前總會将底牌都想好，對話時便可以直擊核心，省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王璟便是這種人。

判斷在見到傅伯山時就已經确定，眼下難的是如何借勢謀益，與傅伯山的勢力産生瓜葛。

“......大理寺周寺丞昨日因辦案失察被貶青州，這當中應當有傅二爺的手筆吧？”王璟開口道，“我記得周寺丞的父親原在東宮詹事府做事，如今周寺丞投誠了傅二爺，也不知和東宮還有沒有往來。”

傅伯山捏着茶盞，犀利的視線投向對面，周寺丞這事做的十分隐秘，除了太子之外，應當不會有别的人注意到，但武安侯府的少夫人卻察覺到了，他不曾想這位看似懶散的少夫人，在大理寺竟也暗藏勢力。

但她今日敢在他面前挑明，那便意味着這就是她所有的底牌了。

傅伯山覺得有趣，平日韬光養晦的武安侯府，眼下竟也想要結交他人勢力了？

他咽下一口茶，道：“王夫人不妨繼續說。”

王璟捏着帕子，便知這事有希望，但又驚訝于他的好說話，莫非溫幼槐的事對他來說當真這麼重要麼？

“聽聞昨日陛下招您入宮，雖不知說了什麼，但想必無需多久，二爺就能重回吏部，等您執掌吏部大權，周寺丞回大理寺也是遲早的事......”王璟咽了咽口水，道，“我要的也不是眼下什麼東西，我要的是您一個承諾——”

“未來不管發生什麼，都要保全武安侯府的一個承諾。”

這偏離了王璟最初的設想，若不是方才傅伯山和緩的态度，她也不敢提出這麼過分的要求。

“我答應你。”

幾乎她話音剛落，傅伯山就說出了這句話，王璟心中詫異極了，面上仍舊維持着冷靜，道：“傅二爺既這麼說了，那我便信了。”

“王夫人放心，我傅某向來說到做到。”

王璟仍處在驚詫中，她不敢相信這場談判竟然這麼輕易地就達成了一緻，又或者說，她不敢相信傅伯山這麼輕易就答應了她的要求。

他這個允諾透露出來的信息太過驚人，他一說出口，她便知道自己賭對了。

傅伯山的确暗藏野心，與東宮那位關系匪淺。

如此隐秘的事情傅伯山就這麼在她面前攤開，一方面是他對于這場鬥争早已穩操勝券，另一方面則是對溫幼槐的重視。

他竟也會動情到如此地步。

傅伯山并不在意她探究的視線，淡淡擱下茶盞，道：“你的要求我答應了，我要的是不是能給我了？”

王璟壓下震驚，從懷中将佛經拿了出來，“裡面的字條我已經燒掉了，傅二爺應當能猜到其中内容。”

傅伯山眼神變得微妙，如王夫人所說，他一看到這本佛經，就猜到了溫幼槐的心思。

她就這麼想逃離他，不惜想盡一切辦法。

王璟将書放到傅伯山手邊的案幾上，又重新坐了回去，見他盯着那佛經一動不動，思索片刻開口道：“二爺，有些話我雖沒立場說，但還是想說出口，不知您願不願意聽？”

傅伯山收起視線看向她，并沒阻攔。

王璟便道：“我原來小的時候跟着兄長練武，一天到晚被鎖在家中的後院裡，直到當日的時辰練夠了，父親才會放我們出來，每每出來時饑苦體累，吃了飯倒頭就睡，次日一睜眼便接着進院中練武，再沒有别的事情。所以我幼時恨透了那個小院。”

“甚至我們全家搬到京城的那一日，我都在心裡想，如果能一輩子都不再回來就好了。”

王璟眸色淡淡，臉上劃過一絲苦澀，“但是你知道麼？才來到京城的第二年，我就開始懷念那個小院。那時我才突然發覺，原來小院裡單調平淡的生活，才是我最想要的。”

聲音如雪落在偌大的廳堂中，王璟沒有收起流淌出來的情緒，閉了閉眼，道：“或許有的時候，人隻有真正自由了，才能明白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廳堂中安靜的幾乎落針可聞。

傅伯山拿起桌上的佛經，起身走到屋檐下。

院中被白雪覆蓋，幾株竹樹結了冰依舊挺立着，絲毫不畏風雪，就像那人的心一樣堅硬。

他一向不是個偏執的人，相反，他最喜歡借勢而為，提前判斷風向順水行舟，這樣的行事風格總是會讓他事半功倍，于無人察覺時一點點靠近權力，隻是如此便需要等。

他很擅長等待。

小不忍則亂大謀，這點他比誰都要清楚。是以一路走來，他幾乎沒有沖動過，隻是不知何時開始，每每面對溫幼槐時，他逐漸失去了原本該有的那份耐心。

在感情裡是沒有等待的，隻有占了先機，才能獲得巨大的優勢，而他在遇到她時就已經失去了先機。

所以他必須要不擇手段地得到她，即便讓她厭惡、憎恨，他也要這麼做。因為他無法忍受，她眼裡還有其他任何人的影子。

而他的确這麼做了，卻在這個過程中将她的心越推越遠。

可她至少還在，她還在他身邊，她眼中也不會再有其他任何人。

如果可以，她可以永遠無需離開那個被鎖住的小院，永遠無需意識到小院的珍貴，隻要她在，就好。

隻要她在他身邊，他便可以護着她，一輩子占有她。

大雪像鵝毛一樣紛紛落下，傅伯山邁步走下台階，冰冷的側臉隐沒在素白之中。

袁觀跟在後面，莫名覺得今日主子的身影有幾分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