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酷烈,溫幼槐在院裡坐了會兒,身上起了一層黏膩的汗。
溫容書見她擦汗,笑道:“今兒我特拿了壓箱底的金镯,給麟兒打了一個如意鎖墜,誰知人都沒瞧見呢......”
溫幼槐帶着三姐往屋裡走,邊走邊說:“老夫人早便想見她了,若不是二爺一直搪塞着,我早将她送去了。”
她臉上神色卻很平靜,沒有骨肉分離的痛苦。
溫容書道:“那你也跟着去見老太太了?”
“還沒去。”溫幼槐搖搖頭,走進屋裡在榻上坐下,轉身吩咐人上冰梅汁,“姐姐也知道的,我現在的身份不清不楚,怎麼上門去見她?”
溫容書有些驚訝,又覺得疑惑,前日她回溫家的時候,分明聽父親提起了二爺上門求親的事,父親還想從她這裡試探五妹妹的情況,她隻能裝作一問三不知,可眼下來看,二爺似乎沒将這事告訴五妹妹......
她心裡自然向着自家妹妹,便将自己知道的事都說了,溫幼槐神色滞了滞,也沒說什麼,隻道:“姐姐喝這梅汁,酸酸甜甜的,倒很解暑。”
溫容書被她的反應弄得有些糊塗,但并沒追問,轉而說起自己的事。
“有一事我本想早些告訴你的,但見你前段時間身子弱,便一直沒提。”溫容書喝了一口冰梅汁,“先前供布的商行邀我過去開鋪,我和你姐夫已經商量好了,想南下去試試,或許能在那裡闖出一番天地。”
她唇角微揚,眸底是對未來的無限期待。
溫幼槐心裡頓時一緊,下一刻卻又泛起了酸澀,半晌,她掩去眼底的濕潤,問:“打算什麼時候動身呢?”
“下個月,也很快了,一眨眼的功夫。”
“竟這麼快?”溫幼槐喉間微滞,似是想到了什麼,又問,“具體是哪一天?”
“七月十五。”溫容書眼裡也流露出幾分不舍,“總之我日後還會回京城的,隻是先去看看,未免就能紮根了。”
溫幼槐卻低着頭不說話,将那個日子在唇邊反複念過——七月十五,怎麼會這麼巧?什麼事兒都湊在這一天了......
“三姐的能力毋庸置疑,既決定了要去,定然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打算。”溫幼槐看着她,道。
溫容書臉龐微紅,點了點頭,而後握上她的手,道:“明兒我還來看你,屆時把你借給我的銀子帶來。”
她的手沾着些冰氣,一碰到溫幼槐,便延着她的小臂冰到了額角,溫幼槐心底掀起波瀾,眸色卻十分平靜,道:“銀子先放姐姐那裡,權當我給姐姐蘇州開鋪的投資,日後店做起來了可是要給我分紅的......不過姐姐離京前還是要來看看我的,分離前總要和姐姐說說話。”
溫容書見她這般誠摯,不由有些哽咽,道:“我怎會不來看你,你是我的親妹妹......”
“姐姐莫哭。”溫幼槐眨了眨眼,“姐姐去江南是發财去了,這麼好的事怎麼能哭呢?”
溫容書于是邊抹淚邊笑,在五妹妹面前哭,她實在心裡過意不去,隻是不知到底是為了溫幼槐,還是因為分離,一哭起來便開了閘,怎麼也止不住了。
她突然想到那個很早便遠走高飛的大姐,想到自己那雙偏心到極緻的父母,便覺得五妹妹這一生很是辛苦,而她卻沒能為這個家支起一片屋檐......
“你放心,等我去了蘇州,一切都好了,你何時要來便來,三姐定然給你安排得妥妥貼貼。”溫容書含淚道。
溫幼槐舒展地笑了,而後堅定地點了點頭:“嗯,我便等着三姐了。”
二人一直坐到晌午。
溫容書是不喜歡筆墨的,但見溫幼槐寫得這般專注,也不禁探頭過去看。
她雖不愛寫,但從小被父親教導,對字也有一定的鑒賞力,瞧見之後卻有些驚訝:“你的字如今寫得這麼好了?”
“這段時間一直在練,連姐姐也覺得好了?那便是真的好。”
溫容書連連點頭:“我看你如今的字入木三分,簡潔中倒透出幾分淩厲,不像是執筆幾年練出來的,可是有人教導你?”
這麼明顯?溫幼槐微微愣了愣,再看去自己的字,卻不覺這當中傅伯山的痕迹有那麼明顯,也并沒回答三姐的話,提筆繼續往下寫。
溫容書看着這樣一幅畫面,不禁想到了幼時五妹妹獨自一人勤學苦練的時候,果然努力不會辜負任何人,她如今......竟也練成了,若是父親知道了,不,五妹妹大概也不再執着于父親的誇贊了罷。
思及此,溫容書不由得想到前日父親說的話,猶豫了片刻,還是開了口:“......前日我回去時,父親曾提起說母親想要見你一面,但我不建議你去。”
溫幼槐停筆看向她。
“眼下家裡二姐夫流放在外,父親找了你許久都沒找到,他找你究竟是為什麼,我不說,你自然也清楚,更不用提你如今和傅伯山在一起的事也被父親知道了......”
溫幼槐卻微微一笑,道:“我去。”
“母親想見我,我自然要去的。”
溫容書勸阻道:“他們不安好心,你去了也隻是受氣。”
“要去的。”溫幼槐放下筆,“母親想我了,正好,我也想見母親了。”
她一點也不想見母親。
這段時間以來,溫幼槐心中一直沒有放棄過,自打聽說江南書院的邀約起,她心底便開始醞釀一個逃離這裡的計劃,但她一直忍耐着,越來越多的信息湧來,她的計劃也完善得越來越周密,直到三姐今日提起母親要見她的事,她心中才隐隐察覺到——是時候了。
連日的僞裝已經足以讓傅伯山放下警惕,離開宅院的第一步便要從此處開始。
傅伯山不會阻撓她見母親,一定不會。
*
傅伯山果然沒有拒絕她,隻是在她出來時,身邊一如既往地跟着護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