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偉傑一直掌控着話題的走向,聊聊行業前景,聊聊老友老事。
除了陳澈和她,其他人都跟着附和着。
她能聽懂的也不多,畢竟他們都話裡有話。
說着說着,陳偉傑的視線放在了左邊的兩位小輩身上,“這麼看着,果果和阿元很是相配啊,男才女貌!”
被點名的陳果渾身一僵,緩了幾秒才勾起唇角笑了笑。
鄭權眼裡閃過一絲異色,下一秒又恢複正常,“哈哈,長得好看的女生男生怎麼看都是相配的,要我說啊,你家阿澈和他媳婦才是真的相配,剛兩人一起進來,遠遠瞅着就像一幅畫!新婚快樂阿澈,以後都要和和美美的。”他說完就向陳澈舉杯。
甯南嘉可惜地看了眼嘴邊的紅燒牛肉,放下筷子,手握緊旁邊的酒杯,和陳澈一起回敬。
一頓飯是吃得斷斷續續。
陳偉傑見目的沒達成,笑了笑又岔開了話題。
吃完飯,鄭家父子坐了會兒就起身告辭,衆人出去送行。
陳澈看着遠去的車身,眼含嘲諷。
他當然知道陳偉傑在這頓飯叫上鄭權的目的,上演一幕父子情深的戲碼,不就是為了讓鄭家安心交出下一輪投資。
一群人回到老宅門口,陳澈擡手作勢看了看表,冷漠開口:“時間不早,我們回去了。”
陳偉傑聽見聲音回頭看向他,面上的笑意在鄭家父子走後淡了很多,“今晚就住老宅吧,你喝了酒也不能開車。”
“司機在車上等着。”陳澈的意思很明顯。
不留。
氣氛一時有些凝窒,林美君瞅着陳偉傑越發難看的臉色發聲打圓場:“老公,阿澈他們正新婚,肯定是想要2人世界的啊,平常工作要忙,難得周末他們小兩口肯定有别的安排啦。”
陳偉傑臉色緩和了些,哼了一聲,“我倒是希望他們是真要過2人世界,而不是因為别的。”
說完,他看向陳澈,像是在等着他的肯定回複。
可偏偏陳澈一言不發。
兩人隔着寒風對視,氣氛越發僵持。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陳偉傑。
他長歎一口氣,“你爺爺去世後,你就再也不願意在老宅留宿,阿澈,你媽媽都去世這麼久了,你還是不肯原諒我?”他捂着胸口一副傷透心的模樣,“可我們畢竟是血濃于水的親父子啊。”
陳澈看着他拙劣的表演,眼底的冷意愈發深濃,“她離開很久了,我就該原諒你嗎?”
“走的人已經走了,我們活着的人就要好好活着,按你們年輕人的說法,有個詞,”陳偉傑撓了撓頭,“對,叫活在當下!”
“你媽媽要是知道因為她的事讓我們父子兩離心,她肯定是不願意看見的……”
“呵~”
陳偉傑話沒說完就被一聲極盡冷意的嗤笑打斷。
甯南嘉順着聲音看去,陳澈低着頭,看不清面容。
他明明站在路燈底下,可溫暖柔和的黃光卻像是被一層寒氣隔絕,無法打在他的身上,他冰冷得像地獄修羅,要與身後的黑暗融為一體。
修羅擡頭,眼底寒光漫布:“你一個活人怎麼會知道一個死人的想法,難道她有托夢給你?”
“可是……”
“你敢夢見她嗎?”
“你你你!混賬!”陳偉傑像隻被踩中尾巴的貓,瞬間炸起,裝了一晚上的溫柔和藹徹底不見,一手指着陳澈大罵:“你敢這麼和老子說話,你……”
陳澈沒心情聽他的謾罵,諷刺一笑,轉身就走。
甯南嘉馬上跟上,将陳偉傑的怒罵聲、林美君的勸說聲抛在了身後。
一路沉默地回到聆月灣,司機走了,車廂裡就剩甯南嘉和陳澈。
白酒的辛辣醇香味隐隐飄在空氣中,陳澈今晚喝得不多,遠達不到讓他醉的程度,可内心思緒雜亂,戾氣不斷往上翻騰。
每次隻要陳偉傑在他面前提起她,他就會忍不住失控。
她去世後,他就很清楚自己以後要走的路,他很堅定,不會被陳偉傑的幾句話動搖,隻是覺得惡心。
從他那張醜陋的嘴裡聽他提起她,讓他惡心。
他需要點時間平複這種惡心。
甯南嘉再次側頭瞅了眼身側閉眼休息的男人,想了又想,最後鼓起勇氣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手臂。
陳澈睜眼,眼底一片深黑,他壓抑住戾氣轉頭。
看見她時,才想起車上還有個人。
她應該是想要先下車,他剛才渾身的戾氣沒有遮掩,應該把她吓得不輕。
可對面的女生清了清嗓子,問出了一個出乎他意料的問題:“有一天,女娲在池邊一邊捏泥人一邊笑,你知道她為什麼笑嗎?”[注]
女生可能有些緊張,手指攥緊毛衣下擺,大眼睛清澈見底像波光粼粼的海面,可能他停頓的時間有點久,她睫毛顫了顫。
陳澈心跳有一刻失序,他問:“為什麼?”
“因為,”甯南嘉停了停營造懸念感,“女娲說做人啊,最重要的是快樂啊!”[注]
她說完擡眸忐忑地看着他,心裡有些沒底,也不知道這笑話起到作用了沒。
陳澈剛剛那個狀态實在是太不對了。
明明車内開着暖氣,可和陳澈隔着一個座位的她還是感覺到了刻骨寒意,他們就像身處在冰湖,不同的是,她站在冰湖上,而陳澈沉浸在冰湖裡。
她當時就有種感覺,如果她不叫醒他,他就會越沉越深,直到徹底沉入湖底。
所以她叫了。
她知道沉入湖底是什麼感覺,她不想陳澈也這樣。
隻是不知道她叫的效果怎麼樣。
“還有嗎?”陳澈動了動,剛才是頭轉過來,現在是整個身體側對着她。
他頭靠在頭枕上,就這麼看着她,眼底寒意開始消融。
還有什麼?
甯南嘉楞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他問的是還有沒有笑話。
她兩眼彎成月牙,學他的樣子側過一半身體對着他:“有一天,兩頭牛在草地吃草,黑牛說草莓味,黃牛靠過來吃了一口,憤怒的喊道你騙我!黑牛輕蔑地看他一眼,說:笨蛋,我說草沒味。”[注]
一段笑話女生說得活靈活現,一會扮黑牛,一會扮黃牛。
接着甯南嘉又說了幾個短笑話,她的聲音溫柔軟糯,漸漸地,撫平了陳澈往外亂湧的戾氣。
他安靜地聽着,既在聽她的笑話,也在聽他前所未有的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