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床榻上的玳兒,道:“郎中,您不是說第二日便能醒嗎?可如今已經第三日了,怎麼仍不見她有蘇醒的迹象?”
郎中眉間擰成“川”字,臉色凝重地掀了掀玳兒的眼皮,然後隔着脈巾搭上了她的脈。
片刻之後,隻見白胡子老頭重重歎出口濁氣,捋着胡子的手微微發顫似是有萬般無奈,
“這女娃脈象平和,氣息穩定,周身無傷,按理來說早該醒來。此等怪病,老夫平生也從未見過,還真說不出個一二。娘子還是另尋高人罷。”
季璋慌了神,“郎中,您都瞧不出好歹,我等外行人又怎知一二?煩請郎中指條明路。”
這郎中可是蘇轼請來的杭州城内最有名的郎中,若他都瞧不出,真不知這杭州城内還能尋誰。
郎中道:“聽聞上天竺寺住持辯才法師善治各種疑難雜症,娘子不妨去上天竺寺瞧瞧。”
“···杭州除了他,就沒有别的郎中能治了嗎?”想起蘇迨的悲慘教訓,季璋不想再靠近那個地方一步,垂死掙紮求問道。
雖說蘇迨回來确實不再貪吃了,變成了會主動溫書的書香世家小公子,但季璋就是對那個地方極度抗拒。
“杭州就這一位。”
郎中思索片刻道:“還有一位是得先帝仁宗封賞過的女郎中,名叫張小娘子。隻是這位不在杭州,聽聞現在在密州開了一醫館。”
“密州?”
又是一她不想去的地方,可季璋眼下顧不及不了這麼多。她擔憂問道:“這山高路遠的,這孩子的身體挺得住嗎?”可别出現郎中還沒找到,人就已經沒了。
郎中望向床上仿佛隻是睡着的玳兒,嚴肅道:“每日喂水和米粥吊着不成問題,隻是還是盡快見到郎中為妙。娘子若是着急,還是先去上天竺寺走一趟吧,這是最為穩妥的法子。”
病人就像一潭黑水,唯有掀起的浪花水紋才能讓郎中趁此窺探一二,找出病因。
而這種毫無表征的病人則是最為棘手的,誰也不知道下面究竟藏着什麼,可能是無甚危險的小魚小蝦,也有可能是随時能要人命的大蛟大蛇。
唯有盡快找到窺探之法,尋出病因才是最佳選擇。好的醫者,便是這唯一的窺探途徑。
看樣子,還是避不過辯才這個老秃驢。
不過上天竺寺不是尼姑庵,收不了小娘子,季璋不用擔心玳兒與迨哥兒一樣,出現一去不複返的情形。
“多謝郎中了。”季璋親自将郎中送出了院子後,張羅着将玳兒擡上了馬車。
臨走前,季璋瞧着站在門口的蘇迨,道:“你好好在家呆着,除了父親和靈素,誰來了都不能開門。”
“母親放心,孩兒會守好家的。”蘇迨乖巧道。
“走吧。”季璋瞧着盤着佛珠的兒子,心裡莫名燃起了一點希望。
*
亥時三刻,劉家小院。
蘇轼輕聲叮囑着開門的靈素:“小聲點,莫吵到屋内的人了。”
盤旋不退的災情陰霾散去,加之許久未見,官場上朋友硬是到了這個點才肯放他離開。
“郎君,大娘子還在主堂裡嘞。”靈素提醒道。
蘇轼努力睜大微眯着的眼,循着光亮瞧見了主堂内端坐着的女子,殘存的酒意瞬間消散。
“你先下去。”
蘇轼揮退靈素,将寬大的袍子甩得咻咻作響,散了散身上酒意,自己嗅了半晌确定聞不到後才踉踉跄跄進了主堂。
“閏之,郎中今日來瞧過了嗎?那孩子如何了?”蘇轼還是怕熏着季璋,跌坐在了離她最遠的地方,
“蘇子瞻。”季璋望着神志有些渙散的男人,試探性地喊道。
蘇轼聞聲,當即坐直了身子,朝季璋看去,“我在。閏之你講,我聽着呢。”
季璋擡眸對上蘇轼看似清醒的眼神,“讓二寶跟着任媽媽提前去密州罷,把玳兒也帶上。”
她去見過辯才了。那老秃驢一如既往地未蔔先知,甚至還在山門處等着她。
他直接給了話,他救不了玳兒,隻能去尋密州的張小娘子,方有一線生機。
“真的?”蘇轼不敢置信道。
前幾日總是避而不談的話題,今日蓦然有了結果,從天而降砸得他有點不敢相信。
季璋肯定道:“真的。”
如果這副身體一直在期待着與蘇轼見面,那麼她就算留下也無法離開杭州。
既然如此,她不如趁機也去新的地方瞧瞧,尋找一個讓蘇轼和這副身體都徹底死心的機會。
“閏之,我就知道你不會離開我的。”蘇轼心滿意足地嘟囔了一聲後,蓦然癱睡在了椅子上,仿佛剛剛強作清醒已經耗盡了他的全部精氣神。
屋子不大,這句話一字不落地進了季璋的耳中。她看向睡着的男人,眼裡多了抹考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