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今日郎君借着這個孩子的由頭,想要将她支回蘇府時,她一口便應下了。站在蘇府面前,目送着載着他的馬車離開時,朝雲那一刻竟覺得是解脫的。
“嫌棄?”
盡管朝雲此刻正遭受被抛棄的情傷,季璋卻并不打算将人輕易放入自己院子,“自然是嫌棄的。”
她與蘇轼之間的那層“和諧”窗戶紙已經捅破,杭州的無名書肆也已暴露。眼下她的本錢大部分投到了城外包下的種菜莊子裡,新店還尚在籌備中。
錢如流水般“嘩嘩”往外流,眼下卻一點回流也見不着。他身為密州太守,若真想做點什麼,随意一點,對她而言都是滅頂之災。
故而她容不得一點差池,更不會放任一個有“卧底前科”的人在自己身邊。
“熙甯七年,你給你家親親郎君通風報信,差點害得我迨哥兒無法歸家。這事,我還未追責呢。”
若不是陰差陽錯提前發現玳姐兒是女娃,之後度牒有沒有已經不重要了,否則她當時一定會直接沖到常州去。
季璋翻出未清算的陳年舊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覺得,我該如何再次相信你?”
朝雲蓦然站直了身子,擡眸直勾勾地看向季璋,“熙甯六年正月初五,您當真以為出門透氣是個好借口嗎?”
“你從那時便察覺到了無名書肆的存在?”季璋眉頭一緊。
她清晰記得,她當時為了防止有人跟蹤,特地在别處晃悠了好些時辰,最後才繞路去的無名書肆。
朝雲似是看穿了季璋的疑惑,解釋道:“不是跟蹤,是偶遇。那日我正巧在附近書肆買書,恰巧撞見了無名書肆掌櫃李盼兒親自迎您進去,又親自送您出來。”
話說到此,後面已然能推出七八分。更别提那日,季璋再次出來時二寶手裡還抱着整整一箱子的銅闆。
不過李盼兒因躲着李家吸血,甚少漏面,也從未在外人面前以無名書肆掌櫃自稱。但眼下季璋來不及疑惑她是如何知曉李盼兒身份的,隻道:“那你為何不告訴蘇轼?”
如今的這番局面若是搬到杭州,占盡了地利人和的她定會日夜蹲守蘇轼,讓他果斷簽下和離書。而不是像今日這般,她有心想簽,殘酷的現實卻拖她後腿,不允許她如此灑脫。
密州剿匪還在繼續,蝗災幹旱更是如影随形。天災人禍在前,蘇府反被襯得像是絕佳的避難所,故而她并未咄咄逼人。
朝雲似是也明白了季璋的考量,直視的視線開始飄忽不定,最後心虛般又定格在自己腳邊,“娘子若是想要離開,隻能回眉州青神。這天高路遠的,自然得需要攢一些車馬費。”
“···你還挺善解人意的。”季璋一時竟也覺得她沒錯,畢竟誰能想到無名書肆被發現後會是這個樣子。
“不過,”
季璋話鋒一轉,堅守着自己的最初看法,“就算你在杭州時替我遮掩下了這事,也不能抵消你通風報信一事。”
雁過拔毛,獸走留皮,做過便是做過。
朝雲沉默一瞬,“娘子不是要種菜開腳店嗎?我可以幫您在外面跑腿。種菜莊子也行,腳店裡幫忙也行,隻求娘子收留我。”
蘇府隻有兩位正經主子,一位在東苑,一位在西苑。她不想留在東苑,若不留在西苑,又能去哪兒呢?
“你願意在外面奔波?”季璋似是沒想到她會讓步至此,挑眉問道。
在她的印象中,朝雲一直都是愛美之人,密州氣候幹燥比不得杭州養人。如今夏日将至,在外奔波定是要遭受風吹日曬的,這吹彈可破的嬌嫩肌膚定會受到侵蝕。
“嗯。”朝雲卻毫不猶豫應下,速度快得好似還怕季璋反悔,仿佛這是能拯救她的唯一希望,
因為她此刻心裡清楚地明白,她不想再回到公衙了。
在那個全是男子的公衙,朝雲就像籠中雀一般終日無所事事,唯一能做的便是翹首以盼等待“主人”歸來。漫長的等待,隻為換取片刻敷衍的溫存。
如果是沒有思想的真正籠中雀倒也好。畢竟畜生瞧不出敷衍,還會對主人忙中抽閑的逗弄滿心歡喜,甘之如饴。
可她不是鳥獸,她有思想,有記憶。她會忍不住胡思亂想,會情不自禁将回憶中的美好記憶反複重溫,以此消磨大把的時光。
可當記憶中的完美在腦中反複預演後,現實上演時任何一絲的差錯,都在她眼中被放大無數倍。這些差錯,都成了他敷衍她的“最大”罪證,如撞鐘的撞木一下一下擊打着她的真心,動搖着她對他的感情。
可這些千萬般思緒,她沒辦法說,隻得自己苦苦煎熬着。朝雲一度覺得她若是再這樣下去,她一定會瘋的。
萬幸,她等來了這次重生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