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月當值,日頭愈發毒辣。
萬裡晴空,連半片能遮住烈日片刻的雲彩都瞧不見;地上因四月甘霖勉強苟活下來的莊稼,也因此被曬黃了臉,曬彎了腰。
之前為了解決棄嬰問題,蘇轼吸取玳姐兒一事的經驗,主張将孩子安排給沒有子女的家庭撫養。為了讓養父母好好對待孩子,還以州府的名義按月發放粟米六鬥。
官府糧倉内的儲糧不多了,這一茬莊稼是否能成熟,可關系到今年是否有饑荒。故而瞧着城外邞淇河若隐若現的河床,蘇轼無奈隻能将希望寄托在神明身上,又帶着官員百姓去常山祈雨了。
所幸,常山山神是給面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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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府,季璋院内。
與杭州淅淅瀝瀝的斜風細雨不同,密州的雨不下則已,一下便是瓢潑大雨。
雨水順着屋頂瓦片之間的壟溝彙聚成拇指粗的水柱,從屋檐如水簾般“嘩啦啦”直流而下,絲毫不會受斜風的蠱惑飛入廊檐下,開窗之人更不用擔心雨水會濺到身上。
水柱前仆後繼撞擊着地面,貴如油的水花此刻卻像是不要錢般任性地飛濺到台階上,在相同的位置上疊上一層又一層的痕迹,隻為天地之間提供絲絲涼意。
如今食肆已經步入正軌,雖還未賺回本金,但有菜莊兜底成本低,收益還是可觀的,壓根不用她擔心。屋内蘇過還在午睡,季璋肆無忌憚地倚靠在窗邊,惬意地享受着難得的悠閑。
隻是繼開業那日之後,剛有浮出水面之意的蘇子瞻好似又沉下去了,再次消失在她的視野中。
蓦然,一披着蓑衣帶着鬥笠的身影闖入院内。季璋遠遠瞧着,隻覺有一顆會移動的樹徑直朝着主屋來了。
須臾之後,隻聽得靈素的聲音在外響起,“寶姑娘,小的奉郎君之命來給娘子送野兔了。”
不待二寶回應,季璋自己循聲出了屋。她瞥了眼地上竹籠裡瑟瑟發抖縮在一起的黃褐色野兔們,輕聲問道:“你家郎君呢?”
距離食肆開業又過了半月,她與他之間的事,是時候該說清楚了。
“郎君回院換衣裳,待會兒便來。”站在台階下的靈素見季璋出來,生怕落在自己身上的雨飛濺到她身上,又往後退了幾步徹底站在了雨中。
“你躲這麼遠作甚?上來躲雨。”季璋蹙眉問道,往旁邊挪了挪。
見人上來後,她才道:“這兔子又是怎麼回事?”
靈素脫掉身上的遮雨工具,行禮回道:“昨日郎君去常山祈雨,回城途中獵得幾隻兔子。聽聞娘子心心念念想吃撥霞供,故而今日郎君公事一忙完,便吩咐小的送來了。”
确實是心心念念,剛來北宋的時候就念着了,奈何在最适合吃的冬天遇上了饑荒。災民所到之處與掠境的蝗蟲相比,可謂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哪兒還尋得到兔子。
沒曾想,今兒反倒是毫無預料得到一籠。眼下雖不是寒冬,但夏日吃涮兔肉,也别有一番滋味。更别提今日下雨,在外待久了還真有些冷,正好能吃點涮兔肉暖暖身子。
她眼下也沒心思推測蘇轼是怎麼知道的,一門心思都飄到了晚膳上,“二寶,待雨小些之後,你與靈素去大廚房拿些适合涮燙的食材回來。咱們等邁哥兒與朝雲回來,做個撥霞供吃吃。”
這撥霞供,與現代的火鍋相似,可若單吃兔肉可就有點大材小用了。
話說一半,季璋蓦然想起家中還有個小沙彌,“對了,如果有蕈子,記得拿些蕈子。迨哥兒吃不得葷腥,我得給他單獨煮一素鍋的。”
他雖不與他們一起吃,但她絕不會厚此薄彼,忘了這個吃素的兒子。
“是,娘子。”二寶應下,旋身去下首的雜物間尋遮雨的物什。
自家娘子話裡雖體恤她們,但眼下已過申時,也是時候準備晚膳了。
季璋蹲身逗弄着竹籠裡的兔子,瞧着裡面仍警惕性十足的毛茸茸,問道:“昨日獵回來的,可有給它們喂食?”
宰殺之前斷食一兩天,既能減弱其體力降低宰殺的難度,又能清空腸胃便于之後處理。
“沒有。”靈素的身子彎得又低了些,隻差上半身沒直接貼自己腿上了,奈何還是沒有蹲着的季璋低。
他老實回道:“昨日同行的随從裡有懂行的獵戶,聽他說斷食後這兔子容易殺些。”
“既然有獵戶,怎麼不讓他順手處理了?”季璋瞥見他怪異的姿勢,收回逗兔子的手,順勢站了起來,擡手免了他的禮。
她可不想血染自己的小廚房。畢竟迨哥兒時常來她院子,她可不想因一頓吃食就把兒子拒之門外。
“昨日祈雨,山神顯靈,故而有人提議翻修常山山神廟,以求山神護佑密州風調雨順。郎君回來之後都在處理這事,但不知何時才能結束,故而才留到了今日。”心生感激的靈素,有問必答道。
季璋聞言,來了興緻,“這山神有這麼靈驗?那豈不是日日都有人去求雨,這旱災就迎刃而解了。”
那她去許個回到現代的願望,豈不是也能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