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北來,剛入十一月,便已揚了兩場大雪。
這場大雪下了整整三日,當真是天上地下白茫茫一片,窦府高高的屋檐之上壓了一層厚厚的積雪,憑外頭積雪多厚,窦府裡頭地龍暖火燒個不止,屋裡便是半分寒冷也不覺得。
雕花拔步床上,少女倏然睜眼,她眉若翠羽,因着久病多日,肌膚透出幾分病态的蒼白。
華九一睜眼,入眼的是精緻的拔步雕花床頂,雕花非常精細,雀銜牡丹在雲層之中上下翻飛,活靈活現。
“這是......?”
華九掙紮着想動一動,頓感頭昏腦漲,身體僵硬,她忍着頭昏,身上使勁,出了一身冷汗,也隻是勉強動了動手指。
這是怎麼回事?她明明在碌子山頂,撐着破敗的身子要與那些自诩名門正派的賊子一決生死。
怎地忽然到了此處?這又是哪裡?她想起堆秀派那賊掌門,面黑粗皮還腆着臉說什麼要與她締結鴛盟。
呸!也不看看他是個什麼東西,癞蛤蟆插了翅膀想飛上天了。
莫不是她敗了,竟被他擄掠至此?
華九少年成名,曾以明光做劍,一劍挑了數十派,風光無限,到了後來,風頭愈甚,光是名頭就可退敵,隻是路子越走越偏,想她死的人越來越多,那些人想盡了辦法才将她打落神壇。
華九手上使勁,雙手結了個印,直等着那老不羞進來。
她雖已是強弩之末,但士可殺不可辱,她打定主意要給那老不羞吃個教訓,與他同歸于盡。
隻是等了片刻,不見人進來,倒聽得外頭傳來說話的聲音。
窦府裡都知窦玉羅活不久了,說話也不避諱。
“可憐見的,前段時間偶爾還能睜睜眼,這些時日連眼也不睜了,隻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想是快了。”說話這人說了句可憐,可語氣輕快,半分傷心的意思也沒有。
另一蒼老的聲音道:“正是呢,憑你再怎麼用藥吊着,終究油盡燈枯,隻是這幾日的事了,這閻王爺叫她去,旁人也拖不了,既如此,如今該是思慮正事的時候,世子的那門親事,咱家好不容易攀上,可不能斷了。”
先前那聲音立馬接上:“娘說的是,大哥如今是主家人,最是不偏私自利的,咱們這些婦道人家也合該出出主意,不是我吹,我家玉溪品貌皆佳,可替得玉羅,咱們便也不怕日後會同王府斷了這層親近。”
坐在外間的李珍氣得手直打顫,眼前坐着的婆母好生冷血,玉羅是她親孫女,病了一年,半點眼淚不見,如今還未咽氣,就惦記着将老二家的女兒填了玉羅的親事。
她正要開口,忽聽屋裡頭傳來小丫頭驚喜的聲音:“二小姐醒啦!”
聽到女兒醒了,李珍顧不得其他,匆匆忙忙就奔進去裡間。外頭窦老太太同窦二媳婦許氏同時心頭一喜,這是回光返照,等了一年終是要死了。
許氏怕晦氣,猶猶豫豫不肯過去,被窦老太太一瞪眼,低聲道:“你既惦記着她的好事,樣子總要做足了,老大媳婦若不肯,一紙書回過去,絕了替親的路,你莫要找我哭就是。”
許氏不情不願的去了裡間,屋裡收拾得幹淨,就是藥味濃重,許氏拿帕子抵在鼻子下方,往裡走幾步,竟看見大嫂抱着窦玉羅在哭。
死了!哈哈,終于死了!許氏咬咬後槽牙,好不容易壓住漾到唇邊的笑意,勸道:“人死不能複生,大嫂莫要太過傷心,還是好好地将玉羅......”她看見窦玉羅擡首沖她一笑,“收殓”兩個字頓時卡在喉嚨裡。
窦玉羅雖還是如前一般的面容蒼白,口唇幹燥,卻一雙眼睛明亮有神,哪裡有半點要死的樣子。
華九忽被人摟在懷中,嬌嬌兒喊了一通,這婦人就趴在她身上直哭。
怎麼竟不是嫁娶,而是給她找了個娘?華九腦筋轉不過來,好在被婦人一摟,像點開了周身的穴道一般,動起來暢快多了。
她伸出手想将婦人拉開,卻忽見眼前的手白白嫩嫩,一個繭子也沒有,哪裡是她那雙因練劍練出很多繭子的粗手。
原來,那當胸一劍不是假的,她本死了,卻又不知為何借屍還魂了。
八面威風的華九真人最是個曉得變通的性子,老天白送她再活一世,自然當笑納。
李珍微微擡起頭,淚眼朦胧,華九看到她眼角有一枚小小的紅痣,愣了愣迅速回過神。
許氏還愣在原地,華九也不理她,低聲勸慰李珍:“娘放心,我是修仙之人,得神仙保佑,要活到三百歲的。”
病得久了,嗓子幹啞發澀,李珍卻覺得比仙樂還好聽三分,擦了淚道:“娘知道你是個福澤深厚的,定能熬過來,原來了塵真人就說過,說你根骨佳,運道佳,是大富大貴的極好命格,果然,果然……”說到此處哽咽難言。
華九頓了頓,扯開唇角笑一笑:“我如今還有些暈,倒是腹中饑餓。”
能曉得餓,看來真是要好了,李珍忙拿軟厚的靠墊墊在她腰際,又一疊聲的叫小丫頭去做了軟爛的稀粥送來,又囑咐道:“拿玉蘭精露化開的水蒸,借點子玉蘭的香甜,多放米,大火熬,要熬得爛爛的才好。”小丫頭領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