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華九不動,元照星微微垂下眼,長而濃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遮出一道小陰影:“我身有疾病,躁動起來醜惡難堪,姐姐可是嫌棄我了?”
華九原本還在歡快地驅動真氣反複捅咕中樞脊柱處的淤堵,明明是松動了,可他這句話一出,那處淤堵也頓時跟壓了座山一般,任憑真氣如何沖擊,愣是一動不動。
華九忙道:“這是哪裡話,你我雖沒有血緣之親,但如今也是一家人,我隻盼你好,說什麼嫌棄不嫌棄的,倒是看低我了。”
元照星霎時甜甜一笑,豔麗的眉眼融合了幾分柔和在其中:“姐姐,我今夜受了驚吓,一個人睡不着。”
華九擠出個笑臉:“那你躺下,咱們說會子話,一會說着說着你就來了困意了。”
元照星依言乖乖躺下。
真是人生難預料,誰料得到窮兇極惡的妖女華九也會有哄人睡覺的一日。
……兩人來來去去,東拉西扯,說了近半個時辰的話,元照星還未困,華九便困了,趴在床沿睡着了。
元照星轉頭定定瞧了她須臾,忍着痛翻身起床,将睡過去的華九抱到床榻之上。
自己坐在床邊,瞧了她半晌,方低聲道:“姐姐是個良善的好人。”
此間之事,再用世事難料四字也難描繪,兇惡魔頭華九幹起了哄睡的事還不算,竟還有人說這個魔頭是個好人。若叫當初參與圍殺華九的那幾個名門正派裡的老古闆們聽見,隻怕能氣得當場嘔血而亡。
等到華九睡醒一看,自己竟睡到了病人的床上,而病人則在床角蜷着,他生得高大,自然伸展不開,隻好可憐地縮成一團。
任憑華九自認是個臉皮厚的人,此時也不好意思了,忙要将他挪過來,沒想元照星很是警醒。她一動他就跟着醒過來,睡眼惺忪。
華九幹笑道:“這事弄的,我反搶了你的床,累得你休息也休息不好。”
元照星彎唇笑笑,現在的他就是個溫順柔和的少年,哪裡有半點邪神的模樣:“姐姐不必同我見外。”
華九還惦記着玉堂霜的去向,見他沒有什麼大礙,自己中樞脊柱那也暢快了不少,心下滿意:“你抓緊收拾收拾,咱們明日一早出發去萬源宗。”
華九回到屋裡簡單洗漱一番,就去了主屋,主屋門口的丫頭見是她忙打起門簾。
李珍見到她露出一絲笑:“今日起得這樣早呢?”又連忙吩咐丫鬟去廚房加幾道窦玉羅愛吃的菜。
華九笑道:“既想爹娘,也想果子醬團子了。”
李珍笑道:“有的有的,一會子盡你吃。”
看一旁窦成風依舊愁眉不展,想是昨日并沒能尋回玉堂霜。
不一會子,丫頭們将早飯上齊,三人吃飯無聲。用完飯,華九方正色道:“女兒有事要上禀爹娘。我如今大好了,本就定的明日返回萬源宗修習,段升和赤鴖鬼一事,光憑咱們一家是無法抵抗的,此番女兒回宗門定向師尊禀明,請師尊相助。”
窦成風神情微動,往日女兒一心隻在梁王世子身上,哪裡願意管家裡頭的事情。
況且萬源宗自忖不凡,對他們素來冷淡,玉羅病了一年,他們不僅沒人看望,就連隻言片語也不曾遞過來過,窦成風既心動又有些猶疑。
華九曉得他的顧慮:“傳聞都道了塵師尊不谙俗世,卻是面冷心熱,不妨試試。”
若真能請動了塵真人,尋回玉堂霜的可能自是又大了許多,窦成風忙道:“既如此,你便尋個機會好好同真人說說,要多少銀錢家裡盡出,”他想了想,又恐窦玉羅為難,加了一句,“若不成你也不要勉強,梁王那邊既答應相助,此事定也可解。”
華九點頭應下,又道:“還有一事,事關照星表弟,他身體多有虧損,日益難忍疼痛,日日這麼下來于壽數有礙。萬源宗有一功法,正可助他強健筋骨,我想帶他一并回宗,叫他學些功法強身,延些壽命,既是咱們的功德善緣也是他的造化。”
窦成風還未消化明白女兒怎麼跟元照星扯上了,李珍噌地一下就站起來:“不行!昨日你祖母還罵他命硬喪氣呢,他原在元家時就不受人待見,後來元家滿門出了事,他到了咱們家,咱們家也跟着受累,先是你受傷,後來玉堂霜又被竊走,他實在是個不祥之人,你怎能帶在身邊。”
華九輕輕握住李珍的手,溫聲道:“我曉得母親一片心,隻是我把他帶去萬源宗,并不是時時帶在身邊的,不過是放他在外門,做個外門弟子,學點子心法功法,好歹保住性命為要。”
李珍本就是個心軟良善之人,聽婆母昨日的口氣,是斷斷容不得元照星在這裡家裡頭再住下去了。
如今世道不太平,外頭異獸肆虐,山精鬼怪也少不了,憑他現在這樣的身體,若真扔出去,隻怕是活不了幾天,叫她親眼看着元照星走上絕路,她亦是不忍。
隻恨罵:“這世道也不知怎麼了,殺妖衛道的人不少,可妖又更多起來,前兩年沒有功夫修為的還敢出鎮,這兩年若沒幾個修士跟着,誰敢出門。”
窦成風道:“萬源宗雖不如太威派那般威名赫赫,但也是極有聲譽的大宗派,管理嚴格,内門和外門之間隔了數個山頭,他們進門時間不一,師父也不一樣,縱想見也不易。”他看着李珍,未注意到華九聽到太威派時手微微一握。
見窦成風也這麼說,李珍抿抿唇,看着華九:“他也是個可憐人,你又素來有主意。罷了,我不管了,我也管不了。”
她這便是同意了,華九心喜,抓着李珍又是一通撒嬌,把前世想對母親做而不成的事都對着李珍做了,将李珍哄出笑意才算作罷。
“行了行了,此番好了後更像小了幾歲一般,”李珍道,“昨日老太太便叫我來問你,說那個回春還魂丹的價錢能不能再商量?”
沒有了玉堂霜,華九哪裡還願意搭理窦老太,隻道:“那是師尊定的,我回宗後替祖母問問,成不成的可不敢保證。”
李珍拉着她走到外間,避開窦成風,小聲道:“若不好辦也不要逞能,千萬不可惹怒了真人,隻要傳個話回來說真人不應便罷了。”
華九笑着點頭:“娘放心,我曉得的。”又道:“娘在家也要保重身子,我定求得師尊相助,家裡頭若有什麼事,一定要用飛鴿傳信告知我。”
想起女兒好了沒幾日,又要離開身邊,李珍強忍着淚去她屋裡将她要帶走的各式東西再整理一遍。
華九就這樣帶着一車的東西,和隻有一個小布包的元照星上路了。
萬源宗距離韋邺洲說遠也不遠,若馭飛劍而行,兩日的功夫便可到;說近也不算近,坐着馬車足足要行上七日。
這是李珍擔心女兒身體,特意叮囑車夫護衛,緩慢而行。
窦家豪富,用的車夫護衛也不同于一般人,馬車行起來十分平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