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雲氣漸收,清泉浮月,螢火點點,隐有弦聲寥落。
林間,風葉劃過,青白如玉的清影獨自坐畔鳴琴,銀瓶烹茶,蓦然曲斷湯沸,低垂的眸緩擡起。
“又在這兒彈琴呢?”
樹枝被劍鞘撇開,高挑身影走出陰翳,着金裳抱銀劍,清輝下身姿如鶴,面容如月,道骨仙風,器宇不凡。
他含着笑,來到那人身邊。
那人的手撫過琴弦,“怎麼?這麼晚了,還有事嗎?”
言戚笑中含着絲絲沉重:“替你尋了些藥材,無衍,試試吧。”
無衍手一頓,像是刺進什麼不堪,目光變得有些咄咄逼人,霍然起身,冷冷道:“言戚,你若無事倒不必來愈泉峰尋樂。”說罷,便轉身離去。
“哎,等等。”言戚眸色溫雅中泛着無奈,“過來吧無衍,這毒,我再看看好不好?”
無衍停在原地,側首質問:“你究竟想幹什麼?”
言戚歎息:“我這幾日帶着洛璃雲遊,順便尋了些珍貴藥材,我想着對你的病情應該有幫助。”
無衍譏笑道:“我早已病入膏肓,世間多少藥物都無法挽救,你以為你那點藥物我沒試過嗎?!”
他的語氣愈發冷情憤憤,像是被觸碰了底線般。
原來無衍在一次意外中,身中奇毒,隻能靠靈力強行壓制,但每日都要承受鑽心刺骨之痛。
整個愈泉峰都未探究出這為何毒,幾乎要将半個藥材庫煮成湯湯水水灌進無衍的胃裡了,還是無用。
這緻使他每日活得心驚膽戰,不知何時便毒發身亡,神智漸漸不穩,脾性漸漸古怪。
當然,無衍自己試過很多奇珍異藥,最後還是放棄了。
可一直陪在他身邊的言戚卻并未放棄,反而會為了一個僅限于傳聞中的藥材,翻山越嶺的去尋。
好像不論希望有多渺小,言戚總願意去尋。
言戚見他還是一如既往的厲色,跑過去拽住他衣袖,未等他發作,先道:“走吧走吧,去我那兒,孩子們都在,你就算不跟我去吃藥,去看看孩子還不成?”
無衍眼神略有松動,啧了聲:“這麼晚了,他們該睡覺去了。”
言戚道:“他們還年輕得很,可鬧騰了,缪柟說見不着無衍長老她可不睡覺啦。”
無衍偏頭哼聲:“那姑娘就純心想來鬧我的,每次都從魔界跑到這兒來翻我的書。”
言戚拉着他禦劍,笑了笑:“孩子們現在打牌呢,掌門也陪着他們鬧騰,你權當過去陪陪我這個孤寡老人罷。”
無衍皺眉道:“你才多少歲?就自稱‘老人’了?”
“哈哈哈哈。”言戚笑道,“每天照顧那幾個不聽話的,已經感覺白發蒼蒼了。”
談話間,二人已到了劍霞峰。
人還未見到聲先到。
“胡了!!洛亭予給錢給錢!”
“餘閑之,你賤不賤啊啊啊啊!!”
“玩不起?!滾出咱們羽清賭場!”
一群人圍着一桌子馬吊吵吵嚷嚷,明明已經是個少年了,卻還是跟三歲幼童似的。
言戚看着這場景笑了笑,拉着無衍走來:“還玩呢?無衍長老來了,你們不歡迎歡迎嗎?”
一語既出,那些擠來擠去的腦袋突然一轉,直勾勾的目光朝無衍看去。
無衍有些不太适應,臉頰頓時染上绯紅,“幹,幹什麼這般看着我?”
最先跳出來的是缪柟,她一把抱緊無衍的大腿,哭喪道:“無衍長老!!!你上次給我的千年靈參被餘閑之這壁赢去了,你要為我赢回來啊!!!”
這話一出,無衍一驚,揮手一拍腿上這人形挂件的腦袋,氣急敗壞道:“沒給你幾天吧?!又輸了?你怎麼這麼背?别跟餘閑之玩了!”
“放他娘的屁!這跟我有什麼關系?!是師尊赢的啊!!”餘籁鳴罵道。
接着一個黑發腦袋探出來,那人長相隽秀,衣着繁華,他辯解道:“無衍!莫聽這逆徒污蔑本座!”
無衍:“....”
言戚噗嗤一笑,“掌門,你别老跟這些孩子混在一起,會帶壞他們的。”
忽然一道聲音從他們二人背後傳來:
“讓一下。”
同樣傳來的還有一股清涼的酸甜味。
“安聞序?”邊上的沈亦秋正收拾着馬吊,擡眼看去,“你做好夜宵啦?”
模樣年少的安喻端着幾碗碎冰撞壁叮當響的梅子湯,數道:“嗯,正好你們二、四....八人吃。”
說罷,安喻将梅子湯分給衆人後,便自顧自的拿起一碗喝了起來,無視了正伸手要梅子湯的言戚。
無衍輕笑了聲,言戚面露震驚,問道:“乖徒兒,今兒的對打為師沒把你愛劍折了吧?”
安喻慢條斯理地嚼着梅子,瞥了眼言戚,呵呵道:“是,師尊沒有,但您把徒兒的劍穗切了個稀巴爛。”
言戚一頓,心虛道:“這,這...為師是不小心的...聞序啊,為師賠你一個還不成?”
洛璃突然插嘴一句:“這小玩意很貴的,當時有人故意加價,是師姐花了幾十萬靈石在拍賣會上買回來的。”
言戚瞳孔地震:“什麼?!”
無衍在邊上笑道:“誰這麼缺德?故意加到幾十萬?”
此刻,埋頭喝梅子湯的餘籁鳴和掌門一僵。
缪柟早就被缪禹玎從無衍腿上扯下,她坐在石頭上,指着二人告狀道:“長老!你看他們兩個人都僵住了!肯定就是他們!哈哈哈咳!咳咳....”
說着說着,缪柟不慎嗆到,缪禹玎無奈地拍了拍她的背,“說話慢些,别嗆着,會難受。”
掌門揣了揣袖,心虛地瞥了眼安喻:“小柟,不準随意污蔑他人。”
此時,辛明疾正好來送公文,路過時飄飄道:“師尊,我在拍賣會上看到掌門與餘閑之了。”
掌門、餘籁鳴:“....”
無衍順手摸了摸辛明疾的頭:“喲?掌門大人,挺巧啊。”
言戚趁機按住安喻的雙肩,讓她直視兩個狗賊,正氣凜然道:“好徒兒看,這下罪魁禍首出來了!”
安喻目光幽幽:“呵呵。”
夜過半旬,因天涼幾人皆回屋繼續打牌了。
言戚撚起一片落下的花瓣,“冷不冷?”
無衍:“尚可....那兩個孩子在幹什麼?”
言戚挑了挑眉,順着無衍的視線看去。
缪柟鼓着雙頰,瞪着缪禹玎,“師兄,你連個魔物都不敢殺,以後怎麼保護我這柔弱醫修?”
缪禹玎看着缪柟那滿兜的銀針,陷入了沉默。
不知怎的,兩個小孩突然聊到這些。
言戚笑了笑,并未說話,隻是拍了拍無衍的肩示意他先别出聲。
缪禹玎:“我....”
缪柟:“住嘴,端方守禮的膽小鬼,哼,虧你還是真玺大比首魁呢,别人可知道你這性子嗎?”
缪禹玎:“不知...”
缪柟:“你老是這樣,以後說不準我被偷襲了,重傷了呢?你打不打那偷襲我的人?”
缪禹玎點頭:“打。”
缪柟:“哼,嘴上說的是一回事,到時還像之前一樣,劍都拿不穩,殺了個兔子都能吐半天。”
說罷,缪柟便頭也不回的轉身走了,隻留缪禹玎一人僵在原地。
無衍輕哼,覺得這倆小孩甚是有趣,一個蠻橫直白,一個沉穩膽怯,竟因一點小事而鬧矛盾,孩子心性還是太重了。
但他身邊的人似乎不這麼覺得。
言戚走到缪禹玎面前,摸了摸他腦袋,溫聲道:“不必太過逼迫自己做些不喜之事,小柟還是孩子,性子驕縱些,你莫太在意。”
實在是想憋出一句話的無衍插嘴道:“你可是殺小動物都未曾殺過?”
看缪禹玎點頭不語,像個木頭似的杵在原地,實在讓一個不會安慰小孩的無衍有些苦惱。
若是說錯話了,指不定将這小屁孩弄哭了。無衍想道。
缪禹玎确然未殺過任何生靈,平日裡也見不得殺生的,每次缪柟他們逮什麼野味給他,他都會放生。
“永塵是個心善的孩子,向來堅守自己的道義,從未動搖過半分,這真的很厲害了。”言戚幫孩子撫平衣襟,溫和道:“懷憐憫行天下濟蒼生,何嘗不是好事呢?”
無衍不知聽到了哪些話,面色微頓。
缪禹玎擡眼看言戚,沉默許久,才似懂非懂地悶悶道:“...嗯。”
言戚了解他的性子,“好啦,呆在外面小心着涼,回屋裡去跟他們玩去,有心事得說出來,别憋着,去吧。”
待人走之後,言戚側首見無衍表情不對,奇怪問道:“怎麼了?”
無衍道:“你也是這般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