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辦法了。
朝顔呼吸沉重,躲過追擊後,落到老者身後,以滄海劍直指他後頸。
她手中劍柄微顫着,沉道:“你到底要如何?”
老者譏笑出聲,傲慢道:“放過你兒子可以,但祭祀不可再拖了。”
他的聲音很小,如蚊呐。
身後之人明顯僵了一下。
缪禹玎一心擔憂着娘。
他胡亂掙紮男子的束縛,想立馬沖到娘身邊。
可無用。
“你給我松手!”缪禹玎急的拳腳亂踹。
過有良久,朝顔垂下頭,舉劍的手也放下了,任風吹起素衣青絲,掩蓋神情。
老者笑道:“朝顔,你不是試探了很久了嗎?”
“封印,誰做的?”
朝顔回想起每晚出門,在這龐大的府邸内尋出路,奈何根本毫無出路。
每一次,每一次,她都竭盡心力解除那些繁瑣封印,可每次都以失敗告終。
甚至就連地脈存在她都沒感受到,導緻她的靈力用多少就少多少。
所有人都等她靈力與精力消耗殆盡的時候。
她不能被殺,隻能自願請死。
思緒如潮,老者冷冰冰的話貫穿腦海:“将死之人無需知曉。”
雲霧慘淡,卻遮天蔽日。
那日起,缪禹玎被迫與朝顔分開。
他沒日沒夜的敲着緊閉屋門,嗓子喊啞了仍喊着她娘在哪?!他要和他娘一起。
可是沒人應他。
甚每日送飯菜的人皆為修為高深之護衛,他根本無路可逃。
他像是個被豢養的狗,無人看管,卻被無形的鎖鍊铐住脖子。
他想過這一切是因為他。
但他哪敢細想下去?他害怕娘覺着他是累贅,不要他了,才丢下他。
他還太小,無法理解之處太多了,唯一能理解的是母親于他而言到底有多麼重要。
每至深夜,他望着從未圓過的明月,雙手合并,虔誠祈禱着家人團圓。
思念過盛之時,便咬破手指,用血描摹娘的名字。
指尖溢血,一點點落下片片猙獰血迹。
殘缺字迹遍布滿牆滿地。
深切中,神智恍惚,能透過這血牆,看到歪歪斜斜的兩個字——
癡願。
夢裡,他也曾夢到娘,娘沒有說話,隻是抱住他。
雙臂很緊,似要将他重新融進血骨中。濃烈的不舍與愧疚泛濫在溫熱擁抱,令人戀戀不舍。
娘說要将滄海給自己。
他那時候隻覺有一股暖流自額間流入,緩緩淌進四肢百骸。
他想問娘什麼時候才能走。
她卻說:夢快醒了,永塵。
幾日後,黃昏之時。
鴻雁幾點,雲霧濃稠,依稀能見赤陽落至山頭,宛如一顆心髒,散發無邊溫暖。
高台之上,缪禹玎眺望夕陽,祭祀華服如水漾起,沉默中喉間翻湧着酸澀。
他以為是要獻祭他,母親才會被放走。
負責押送他的人都奇怪于他的異常冷靜。
直至老者上台,人們才開始祭祀儀式。
每個家族都會有自己信仰的神明,更有稀少名族中得神明親睐,結下契約,抑或賜予神器。
咿咿呀呀的祭祀歌聲一過,周邊巨鼎驟燃起兇火,尾聲已至,仆人才為老者奉上鐵弓。
老者慢條斯理地拿起,對他道:“好孩子,你願意完成這場祭祀嗎?”
“什麼?”缪禹玎驚疑不定。
老者不置可否,隻是锢住他手與弓,“我們的信仰之神,便是用這弓箭射死了太陽。你能替我做到吧?”
缪禹玎不明白,剛想問一句,卻被老者打斷,“握緊,使勁兒,拉滿,看準。”
“瞄哪兒?”
他随老者目光看去,遠處一個身影模糊,披頭散發的女人被綁在天柱上。
是人!
缪禹玎瞳孔一縮,手一顫,弓未拉滿,“我,我不殺人!”
老者笑了,“孩子,你看錯了,那不是人,那是狗。”
缪禹玎眼瞳劇顫着,自腳底細密蔓延的恐懼直撞靈台,渾身氣力都在逼迫他松開緊繃的弦,放出弦中箭!
老者助他彎弓,在他耳邊笑出聲,“孩子,那明明是狗啊。”
無限緊逼中,指尖滲汗,他松手了!
嗖!
箭鳴穿破寂靜,直殺被縛于天柱的女人——
是他娘!
朝顔!
驚駭将眼前清明徹底放大,猩紅炸開,染紅了整個山頭。
時間停滞,那幕絕望永遠釘在他眼中。
他怔忪地盯着那片血紅,不敢置信。
是他親手殺死了娘。
一時,仿佛萬物崩潰,萬靈俱滅。
那痙攣的咽喉才得以爆發出一聲壓抑已久的歇斯底裡:
“娘!!!!娘!啊啊啊啊啊!娘!!你們這群畜牲!!!”
他失聲痛哭着,逃出老者桎梏,剩餘理智早被血紅占據,獨想躍過高台到朝顔身邊!
失重感侵襲全身,他知道高台四周都是懸崖峭壁,若跳下去,必死無疑!
卻在生死之際,他被攏進一處溫暖。
他擡頭一看,是他爹,缪瀾。
那淩亂鬓發隐隐露得泛紅眼眸,卻要強作鎮定,掩蓋狼狽與崩潰。
缪禹玎見是爹,便攥緊了僅剩的希冀,抽噎道:“爹....娘她,她....嗚嗚嗚嗚.....”
缪瀾死死盯着高台之衆,騰出手,以劍撕裂虛空,“永塵,先走。”
說罷,便将哭喊的孩子毫不留情地甩進虛空。
缪瀾仍在原地,全身似裹滔天憤恨,那股義無反顧的沖動,盡然出現在原本沉着凜然之人身上。
暗流閣上下都竭力勸阻他身為閣主,應要顧及大局,不可因私情而罔顧。
可不與世紛争,隻作渾濁下的細流,這幾乎不可能實現。他知道自己面對是什麼,背負的是什麼。
聽着台上老者的譏諷,白刃爍芒,他沉着發顫的氣,道:“遺言,說完了嗎?”
他将這群人殺死在了夕陽下。
血流如海,夕光如血撲在他背上,陰翳之下,他眼底青黑不再明顯。
他來到朝顔身邊,眼看那看不清顔色的衣服中間仍緩緩流淌着稠血。
他再也忍不住了,熾熱眼淚瞬間奪眶而出,左右交織着愧疚與悔恨。
陪伴他多年的妻子,因為他,死掉了。
他低聲哽咽,語無倫次道:“顔兒,我真的....我.....對不起...是我無能,這麼久了才尋到你....若我沒與你一起,或許你...對不起.....”
縱是以往冷靜,現也再無蹤影,面對愛人死亡,他哪能克制得了,無盡想念壓抑太久,絕望又相繼如潮湧來。
然小心翼翼地觸碰之下,驟然間屍體竟如炸藥般爆炸,混雜血肉,迸發紫霧!
缪瀾眼瞳驟縮!下意識一擋,再急忙睜眼,視線卻被紫霧覆蓋,強烈毒息翻騰至鼻,接連一看,他身上滿是血糊糊!
遠處高台上,奄奄一息的老者嘔了一口老血,癡狂道:“哈哈哈哈哈!此毒無解!此毒無解!待它蔓延至金丹就必死無疑!缪瀾!你也逃不過這一劫!!”
缪瀾臉色煞白。那群畜牲居然在朝顔身體裡塞了毒!
不可原諒。
理智全喪,完全失控。
他絕望地低吼着,瘋了般沖上高台,用劍一遍又一遍的刺進老者身體。
血濺滿臉。
再待他反應過來時,老者□□已不成樣子。
脫手落劍,脫力跌地,看着那曾有朝顔的方向,正巧能看到那夕陽落下山頭。
最終,缪瀾再也撐不起那脊背,他擡掌捂住臉,熱淚從指縫間不斷流出,唇齒間泛着濃郁的腥甜。
他的愛人朝顔,連具屍體都沒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