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張奕把筆擱置在青玉透雕茶花筆洗裡,停筆不畫了。目光焖炯,含笑看着朱厚照,有一點點對小夥伴調笑的報複心理。
朱厚照仿佛第一天認識張奕,沒料到他居然還有這一手,“難道你平時在孤面前唯唯諾諾的都是裝的嗎?”
接收到皇太子的疑惑,張奕忙拾起自己的人設,跪拜下去,結結巴巴的認罪,“臣..臣失禮了。“
少年重新倚回涼榻,冷笑,“原來你也裝着老實相。
張奕口拙,半天解釋不出來,隻是躬着的腰愈發伏近鋪在地面的金磚,連悄然刮過肌膚的冷風都沉寂下來。
皇權時代,皇太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一個小小的伴讀,稍不小心就會被權力碾成肉泥。
好在朱厚照沒打算和張奕計較,短鞋幫處繡有兩條龍紋的履在面前晃過,踩在金磚上,逐漸遠去。
待聽不見腳步聲後,張奕霍然起身,背靠在柱子上一身冷汗,他一直以為自己可以以平和的态度,抽身冷眼旁觀封建社會的皇權重壓。但是當他真正冒犯了皇家威顔後,腦子裡走馬燈過,都是之前親眼瞧見宮中杖斃或者刑罰處置下的小太監小宮女,全無生息慘然蒼白的面頰。
謝過小太監送自己回到家,晚飯都沒來得及吃,張奕栽進被子裡倒頭昏睡過去。
張奕是個不禁吓的人,夜裡被夢魇住,說了好多糊塗話。
但喊的最多的還是想回家。
回到社會主義制度下的種花家,天地沒有改變,但滄海桑田,他依舊在華夏土地上,卻是在五百年前的明朝。
“病了?"朱厚照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裡有些煩躁,心道張奕膽子也太小了吧,他揮揮手,吩咐禦醫去問診。
洪禦醫見床上的少年面色無華,情志抑郁,倦怠無力,把脈沉弦,開了歸湯的單子,抓了點藥叫人早晚各前一服。
歇了三四天沒去宮裡陪太子讀書,心情自然舒緩下來,還能下廚給自己做頓好吃的。
張夫人自是不願兒子進到廚房,勸慰他想吃什麼就讓廚娘做,但拗不過張奕,就也卷起袖子幫着打下手。
寬油炸酥裹了層層面糊腌制入味的大雞腿,再調了個醬淋在炸雞腿上,少了辣椒面和各種調味料的炸雞腿,口感沒有現代的好卻把張奕吃的極為舒心,高熱量真的能治愈人啊。
皇太子借着看望陪讀的理由難得的走出了朱牆琉瓦的深宮,宮裡的四方天他看膩了,外面的什麼東西都新鮮,不過他沒有忘記自己的正事。
張衷官職不大,俸祿也極少,住的是遠離皇宮的三進院子,還是租的。仆人隻有幾個,都是沒見過世面的,見到橫刀立馬的錦衣衛和不可一世的皇太子,立刻顫顫巍巍的下跪行禮。
朱厚照不耐煩的問張奕在哪,得知人在廚房炒菜,驚訝的不待下人去喊主人家過來,跑到廚房看熱鬧去了。
君子遠庖廚,張奕哪裡會做菜啊,指不定在胡鬧,他得瞧瞧去。
張奕對于大菜是一竅不通,隻會油炸。不管什麼都能拿來炸,他是路邊攤油炸燒烤店的常客,除了沒有味精麻辣鮮十三香甜辣椒面影響他發揮了,天上飛得水裡遊的地上跑的田裡池子裡種的,都能拿來裹上面粉炸。每天都有不一樣的花樣,但太耗油了,節儉持家的張夫人欲言又止,痛心的看着鍋裡厚厚一層菜籽油,炸過兩三遍就要倒掉,天子家也不這麼糟踐東西啊。
今天炸的藕盒,肉丸子,大雞腿,青菜,豆腐幹。油炸的香味飄出廚房門口,皇太子饒有興趣地看着張奕用筷子戳了個炸好的小肉丸吹吹熱氣放進嘴裡,燙又舍不得吐出來,用手掌輕扇散氣。
在他面前,裝得乖巧像個木頭,在他看不到的時候,生動活潑。
“坐吧。"皇太子撩了下寶藍色披風,端坐在主位椅子上,表情淡然的像是這家的男主人。張夫人坐在一側,纏過的小腳瑟縮的朝椅子底下挪動。
張奕低着頭,他已經請假六七天沒去上課了,如同被老闆抓到摸魚的員工,内心惶惶。看見朱厚照,張奕擔保自己的病還沒有好全。
畏懼是有一些的,但絕大部分的尴尬沖垮了畏懼建造的小壩,他差點在腦海摳出三室一廳來,恨不得把那天畫漫畫的自己從記憶裡殺掉。
誰能料到皇太子不好好的在宮裡呆着,跑到民間來了,在有太監試過毒之後,還嘗了嘗他做的炸雞腿。
“還不錯。"吃過新鮮的炸雞腿,朱厚照用細絹擦了擦嘴,點評道。
接着關切的詢問,“應當痊愈,可以去上課了吧?”
張奕諾諾的點頭,在家好不容易養出的面上血色又消失不見,對方的聲勢浩大,他沒得選擇。
院子裡錦衣衛都站不下了,張奕敢說不去嗎?
在這又不講究人權和平等,有時候勳爵人家縱馬傷民,打殺個人隻要賠些錢财就消災了,換成鳳子龍孫,還嫌你哭得吵鬧壞他心情。就像碾死隻螞蟻簡單,階級是封建裡不可跨越的鴻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