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光霁心中一跳,他想,很想。原以為所有人對他這個“災難”避之不及,舅舅是不一樣的。
習興生早年喪失雙親,長兄如父的他一手帶大妹妹,直到嫁入名門大家。習興生每年來舒家莊做客,他身上常年淡淡藥味,對親人溫和似水。愛屋及烏,他極為疼愛外甥們。舒光霁孩童時,習興生會牽着他的手走遍大街小巷,買下他所有喜歡的吃食、玩具,穿上一年的衣裳。
後來舒光霁上山習武,與親人不常相見,舅舅的信不曾斷過。那種安心的感覺,兒時的他并不懂得珍貴。
當舒光霁不再收到信,想到的隻有舅舅在怪他,怪他的生辰害死了唯一的妹妹。少年太過傷心,以至于不敢去問。舒光霁後悔,一時的怯弱,錯失了舅舅的信。
“舒光霁,”應今稚摸摸熊貓的圓肚子,漫不經心道,“你想的話,可以留下。”
舒光霁一愣,低下頭嗓音微抖:“您不要我了?”他抓住大熊貓的胖手,沮喪不已,“是我拖累師娘…”
滾滾以為少年想吃,大方讓給了他一根竹子:“咩咩!”
“擡起頭。”女人聲音冷淡。
舒光霁仰臉,低垂的眸子黯淡無光,破碎感搖曳。應今稚輕輕一彈指,少年眉心一癢。
應今稚給滾滾補了一根新鮮竹子,冷聲道:“舒光霁,我要你,你從來不是拖累。不想回到親人身邊嗎?你舅舅是個好人,他願意收留你,會保護好你。最後一次,不要叫我師娘。”
她喜好安靜識趣的人,一向懶得長篇大論。少年用盡了應今稚的耐心,一遍遍的肯定開導,詭異的是不讓她厭煩。隻怪,他的眼神太會迷惑人。
少年睫毛輕顫,内心劇烈的波動隻有自己知道:“師…姐姐,還未報仇雪恨,我沒有顔面留下。”
應今稚感歎少年的心思重:“你足夠強大之前,不能告訴你。記住,舅舅最在乎的是活着的你。”
狂風刮過,竹林似海浪推動,回蕩沙沙的聲響。空氣中泛着竹子味,少年心頭發熱。他看了應今稚一眼,聲音輕的幾乎聽不見:“我也離開,您隻有一個人。”
“大可放心。”應今稚差點沒笑出聲,少年居然擔心她害怕孤單,真是小瞧了。應今稚捏捏滾滾的耳朵,被它蹭了一臉,“回去看看吧。世事無常,别讓舅舅久等。”
……
一縷春風撲了滿懷,星星點點的新綠,盎然生機。城門兩棵桃花樹粉紅燦爛,顔色不一的蝴蝶翩翩飛舞。
舒光霁循着記憶敲響習府大門,老仆人看俊朗少年的樣子熟悉,久久不說話。老人忽地落淚拉住他的手,看一眼少一眼:“舒大公子?老奴總算等到您回來了。大公子還記不記得,老奴摔斷左腿,是您背着老奴上醫館治傷。多虧大公子,老奴保住一條命…”
久違提起舒明意,不帶惡意的字眼,唯有真情的思念。舒光霁眼眶泛紅,輕聲道:“兄長已經不在。”
“啊,您是…舒小公子,小公子請!”仆人自知失态,連忙拭淚,高興喊道,“我家主人常常提起小公子。您住的屋子,老奴每日清掃的幹幹淨淨。”
老仆人本不用看門打掃,隻因期盼第一時間迎接舒家小公子。好在躺進棺材前,圓了心願。老仆看到戴着帷帽的陌生女子,心底疑惑,沒有多問。
上門拜訪才知,習興生在病中,不方便見客。聽到小外甥的名字,他愣是清醒過來,隔着門虛弱問道:“咳咳,是小霁麼?”
舒光霁鄭重行禮:“是我,舅舅。”
少年想進屋一見,習興生怕過了病氣:“不可不可。”
老仆人說是老毛病難以根治,每年春天病一場。舒光霁不得不緊張,低聲問應今稚可否幫忙把脈?
應今稚醫術上無所不能,一般大夫治不了的胎生頑疾,她吃飯喝水一樣簡單。當然,再晚來三五年,習興生無藥可醫。
應今稚施針寫下藥方,習興生的妻子孟清正好歸家。她看見舒光霁,眼含熱淚,隻說出三個字:“真是像。”
倆兄弟樣貌相似的俊,可見舒光霁長大後會出落的多奪目,意氣風發。是不是他們也能看到明意娶妻生子,兒孫滿堂,慈祥老去的模樣?
舒光霁刹那間明白舅母的意思,緊抿着唇,至親才能感同身受的傷痛。
孟清許久未曾看到丈夫安然睡着的模樣,對應今稚感激不盡。應今稚沒有接受女人的重金:“還需施針一月,所需的草藥盡快備齊。”
“多謝姜大夫。”孟清今日一達多年夙願,感慨萬分。她對應今稚百般的好,生怕神醫半路跑掉。
應今稚用了她本姓的姜字:“緣鬼草難尋,舒光霁,你和我同去找。”
舒光霁眼角泛紅,黑眸明亮,目光裡隻有清冷疏離的女人:“好,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