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哒、哒、哒……
毛驢早已走熟悉了這一條道,道旁哪裡的草格外鮮嫩好吃,它都清楚的很。
往常主人和它出來的時候,是會留一點時間讓它品嘗路邊的美味的,雖然會一直念叨些它聽不懂的話就是了。
但是今天這個闆着臉的老頭子,它但凡慢了些,就馬上會把手中的鞭子揮的“唰唰”作響,實在是讓驢讨厭的緊。
溫祖父闆着一張老臉在前頭趕車,溫甯沉默的坐在後頭。兩人之間的氣氛,凜冽的像是冬天時呼嘯的寒風。
溫甯内心暗暗叫苦,别看兩人是祖孫,但是真的談不上多熟悉。溫甯是個懶得出門的,很少主動出現在溫祖父梁婆子面前,溫祖父又不缺孫子孫女,自然對這個沒什麼存在感的孫女談不上多熟悉,這麼一來,兩人之間竟然莫名的沒有太多的交集,倒像是兩個熟悉的陌生人。
驢車晃悠悠的,晃得溫甯覺得自己的思緒也恍惚起來。
“你力氣這般大,倒是有我幾分年輕時候的樣子。隻是怎麼一直瞞着大家?”溫祖父忽然開口,語氣格外的平淡,一副我隻是随意問問的樣子。
溫甯正恍惚着,聞言想也不想的回答:“我沒瞞着啊,爹和大伯都知道我從小就力氣大的很。”
她家裡又不種田,連柴火都是買的,平日裡也就往廚房提幾桶水的活,這些事情,溫安都做的來,連溫靜,一次都能提起半桶多的水,大家自然不覺得她力氣大。
“你大伯也知道?我怎麼沒聽他提起過。”溫祖父語氣分外不滿。這小子,竟然敢瞞着他老子,真是膽肥。
溫甯打了個哈欠,摸出手帕擦幹眼角溢出來的淚水,“大伯早就知道了啊。”
在她六七歲時,因為拍核桃,一不小心把大伯新打的矮幾拍碎了的時候。
當然,溫甯一直覺得也有大伯的矮幾打的不結實的緣故,她力氣再大,那麼點年紀也不至于能拍爛矮幾才是。至于打核桃,肯定不是她嘴饞的緣故。
溫祖父沉默了一會兒,堅決不承認是自己不夠關心孫女的緣故,才沒發現孫女力大如牛,就是老大那個臭小子的鍋,要是不他隐瞞,自己怎麼可能會不知道。
他清了清嗓子,接着問道:“肉鋪的事情你打算怎麼辦,看的懂賬麼?還是到時候請人每月幫忙整理一遍?應當不用專門請一個賬房。”
“我能看懂的,大哥剛進學的時候,教過我和姐姐的,隻是寫的不大好。”溫甯解釋道。
溫平小時候,還是一個很合格的哥哥的,每日放學回來,都要拉着兩位妹妹一起學習,美其名曰女孩子要讀書識字,日後才不會被人欺瞞。溫安對學習不大感興趣,但是如今也能認不少的字。溫甯因為感興趣又有心學習的緣故,懂的可不比溫平少。如今她又想起前世的事情,不敢說自己有多厲害,一個小小的鋪子,管理起來還是不成問題的。
“大伯也知道的,還給我買過紙筆。”溫甯又補了一句。
她這大伯神奇的很,知道她一直都在認字學習,完全不覺得女兒家不該學這些,免得左了性子。還巴巴的送了筆墨紙給她,要是私房錢夠多,怕是連硯台也會給她來一個,還問她要不要去跟着堂哥一塊兒學習。
大伯家是正經農戶,堂哥溫仁是可以正經考學的,要說起來,學問比溫平好多了。
“是麼?原來如此。”溫祖父笑,很好,又多了一筆。
“嗯……”溫甯又大大的打了一個哈欠,早起真是要命
這話溫祖父不知道該怎麼接,兩人之間的氣氛又慢慢的冷下去。
毛驢噴了一下氣,繼續“哒哒哒”的往前走。
溫家雖然住在鄉下,但是離城裡不算多遠,等兩人進了城門的時候,天還未透亮。
溫家肉鋪的夥計大貴已經打開鋪門,正在整理打掃鋪面。
他有點發愁,溫屠夫算是個好雇主,為人豪爽大氣,平日裡也不藏私。别家肉鋪的夥計,做了好幾年,都沒學到什麼手藝。他才跟着溫屠夫這麼些日子,自己上手殺豬分割已經很是學了一些。
如今溫屠夫傷着了,他不知道溫家肉鋪還能不能開下去,自己這份工作還能不能做下去。
要是溫家肉鋪做不下去了,他要是自己一個人幹,卻是沒有什麼信心的。但是要是另找一家肉鋪幹活,人家大概也不會收下他,怕他偷學了手藝。
他直起腰,看着眼前擦得幹幹淨淨的案闆,又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是該好好想想以後該怎麼辦了。
左邊那家肉鋪的夥計探頭看過來道:“你家鋪子今日怕是也不能開張,做什麼還辛苦這一番。溫屠夫這次傷的不輕,怕是要休養好些日子,你還是早做打算為好。”
夥計勉強露出個笑容,“我是拿了月錢的,不管鋪子今日能不能開張,總歸是要做好分内的事。”
左邊也是一家肉鋪,鋪子裡頭的夥計端了長凳坐在門前,手裡拿着一把南瓜子嗑的起勁,“喂,我舅舅讓你問問溫屠夫,要不要把鋪子盤出去。看在兩家多年鄰居的份上,我舅舅說了,價格肯定不會虧待溫屠夫的。”
大貴笑笑,也不說自己會不會去問,隻是笑道:“你這南瓜子倒是大的很,在哪裡買的?”
那夥計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前街那家最大的商行買的,聽說是從西邊來的稀罕貨,比一般的南瓜子貴些,不過統共沒多少,要買你就早些去。”
大貴将幹淨的布巾挂起,點點頭:“行,我得了空就去看看。隻是若是太貴了,我可不舍得買多少。”
那夥計越發得意,雖然大家都是做夥計的,可是他與大貴他們到底是不同的,手上寬松的很。
“籲!”溫祖父勒緊缰繩,将驢車停了下來。
大貴見過幾回溫祖父,自然知道這是自家雇主的父親,因此連忙迎上來,将驢車綁在門前的木樁上。
“溫老爺今日怎麼得空過來,溫叔身體可好些?我昨日找各家的主顧說了鋪子裡的事情,也沒能抽出空來看看溫叔。”大貴說道。
城裡有些鋪子是長期從他們鋪子裡頭拿貨的,總不好因為自己的緣故耽誤别人的生意。因此溫叔受傷之後,便叮囑他第二天記得先從其他溫叔備齊貨品,親自送貨上門,把事情解釋清楚。好讓人家能早做準備,免得誤了别人的生意。
“好多了,辛苦你這一番。”溫祖父露出一個笑容來,他拉過一邊的溫甯,說道:“這是大貴,鋪子裡的夥計,你爹最信的過的。這是阿甯,鋪子以後就由她接手了,大貴你辛苦些盡快幫她早日上手。你也别叫我什麼老爺,我不過是個老頭子,叫老爺聽着怪别扭的。”
大貴與旁邊兩個看熱鬧的夥計都呆住了,這個看着才十三四歲的姑娘,接手肉鋪?莫不是他們聽錯了不成?至于溫祖父後頭說的那句話,他們根本就沒聽進去。
“這……”大貴猶疑的看着溫甯。這姑娘看着瘦瘦小小的,怕連豬後腿都拿不起來,怎麼管着肉鋪啊。
溫甯将立靠在牆邊的大木墩子抱起來,哐當一聲放到案闆上,“今日要去哪家殺豬?時間不早了,我們抓緊些出發吧。祖父知道哪幾家主顧都是誰家麼?勞煩您跑一趟,和他們說一聲,明日溫家肉鋪恢複供貨,為了感謝大家往日的照顧,到時候另有一番心意送上。”
大貴幾人還沒回過神來,這木墩子可不是家裡用的菜闆,重的很,他們這樣的成年男人也很難輕松拿起來,大多時候都是兩個人擡着往案闆上搬的。
聽得溫甯的話,大貴連忙回答道:“出了城再走一刻鐘便能到,離這裡不遠的。”
溫祖父也點點頭,“我都知道的,你去忙你的,這邊有我呢。”
“辛苦祖父了,多虧有你在。”溫甯轉頭看向大貴,一揚鞭子,“上車指路。”
莫家村的莫老柱正在院子裡走來走去,他家算是村裡的養豬大戶,旁的人家一家一次頂多養一兩頭豬,他家卻是一直都保證豬圈裡有十來頭豬的。
他家和溫屠夫也合作幾年了,這麼些年來,溫屠夫即使偶爾會誤了時辰,也不會晚到這麼久,廚房裡的水涼了又燒開已經重複好幾遍了,溫屠夫卻還沒到。
莫家老婆子也有些不安,“老頭子,你說溫屠夫不會是出了什麼事情吧?這都什麼時辰了,人還沒來,也沒派人來說一聲。”
她越想越覺得自己猜對了,“這可如何是好,各家肉鋪都有自己的老客和散戶。我們家裡豬多,要是再找一個肉鋪合作,怕是價錢會被壓低。”
這豬圈裡要出欄的豬還有好幾頭呢,要是溫屠夫真的出了事情,她家怕是要虧慘了。
莫老柱蹲在地上,“胡咧咧什麼,溫屠夫可能是被什麼事情耽誤了時間,說不得等會就來。這沒個影的事情,别胡思亂想。你有這個功夫,不如幫着老大媳婦打掃豬圈去。”
莫家老婆子嘟囔幾句,也知道自己多想無益,便真的轉到後院去掃豬圈了。
“就是這家麼?”溫甯停車問道。
大貴從車上跳下來,“正是這家。”他提高聲音向裡頭喊:“莫大爺?莫大爺?我大貴,快開門。”
莫老柱蹭的一下站起來,那姿勢比年輕人還靈活,一邊還沒忘了高聲回應,“來了來了,今日怎麼這般晚?溫屠……”
他疑惑的看向大貴,小心的問道:“溫屠夫怎麼沒來?這位是?”
溫甯将繩子交給大貴,笑着說道:“莫老伯好,溫屠夫是我爹爹,他這幾日實在是抽不出時間來,便由我來暫時接手殺豬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