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音結界中，裁月正與無邪比肩而談。

“當年匆忙定下一計，瞞過了她，卻未能瞞過正道仙門，”裁月瞥了他一眼，“早知今日，就該帶你們同去魔域。”

“我雖有遺憾，卻并不後悔，”無邪苦笑着，沒有太多力氣與他讨論是非黑白，“她……善良純粹，不會想去魔域，她不去，我也不會去。”

“既然情深如此，又鬧什麼别扭？”裁月無奈，他正準備觐見魔尊，卻忽被召來此處，看一出小仙侶冷戰的戲碼。

“她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無邪斂下眉目，“崔寂已經死了，不是嗎？”

“你啊……”裁月重重歎了口氣，“忍常人所不能忍，将來必成大計……隻是那枷鎖一樣的東西，縛你靈脈，稍有異變，便是反複折磨，不得解脫。”

無邪與之共存已久，若非方才臨時撤招，亦不會生此異變。

此刻他傷勢雖有些許好轉，但痛感仍未散去，不經意間捏得指節發白：“天界聖物，本也應當。”

裁月面露嫌惡，諷道：“什麼聖物？害人的玩意兒罷了！”

無邪隐隐笑着：“所以啊，我比你更适合留在寰日宗。”

“漉月舍命為崔雪時賦形，你在報恩嗎？”

“亦不全是。”

說到此處，無邪便止了話頭。

當年他受下四十九道雷霆法鞭之刑，從此聽命于谷墨門也好，重建寰日宗也罷，隻為求一個解法。

倘若此局不解，不止是他與裁月，還會有更多人為之殒命，甚至整個修仙界都會徹底傾覆。

裁月自在慣了，連天界之命都敢不從，雖困于寰日宗百年，卻也有漉月相伴，長相厮守。

他敢破敢立，也不在乎後果，但他不懂無邪，更不懂崔寂。

“再往北走，進了梅隴仙君的地盤，我便不好再出現，你們要小心。”

“梅隴仙君一事，我自可應對。你若有興緻，半年後來寰日宗，一切，塵埃落定。”

“看樣子，你的人靈都養好了？”

“雖不大好用，卻是最快獲得助力的辦法。”

裁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心中有數，我就不多管閑事，先走一步了。”

無邪忽然喚他：“裁月，還有一事須交待于你。”

“有話直說。”

“早在地下溶洞時，魔氣就已入我體内。我誓不入魔，但兵行險着，或有萬一。假若有天……你還是替我瞞着她，我所做一切，唯願她能做個尋常人，無論壽數長短，皆可平安喜樂過完此生。”

裁月無奈笑了兩聲：“這算什麼？托孤嗎？你不是漉月，我不承你的情。既是自己心尖上的人，就好好護着！少說這些無能的話，免得叫我看輕！”

無邪看得出，漉月走後，裁月以未亡人自居，未有一日過得輕松快樂。

他竭力為自己掙命，卻不敢賭一個萬全的結果。

将來，與其讓師姐也像裁月一般難過，倒不如告訴她，“崔寂死了”，至少她還有漫長的年月可以用來遺忘。

裁月走後，無邪伫立良久，方轉身撤去了結界。

崔雪時在一旁等他，與他說話的感覺與先前不同了：“無邪……你認識裁月？”

無邪搖頭，默默走近牽過她的手：“走吧，回馬車。”

冰天雪地裡待得太久，崔雪時的手也冷冰冰的。

一回到馬車，無邪便再度起了個結界，讓車廂中溫暖如春。

“我不冷。”崔雪時小鹿般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試圖看出他的傷好些了沒有，“你别再耗費靈力了。”

“本尊做事，你無須置喙。”無邪的語氣比外面的風雪還要冷上幾分。

“我知道你不想理我，但我要說認真的了。”崔雪時與他面對面，正襟危坐道，“靈力反噬可大可小，這次我雖然保住了你的命，但你并未痊愈，此後我每天都得為你施針，至少，十天。”

“不需要，本尊的傷，本尊自己會治。”

“我說你這人，怎麼這麼不知好歹！我好心好意幫你，你還不領情！難道你要一副病病歪歪的樣子，去見梅隴仙君嗎？”

“你幫我？你為了什麼幫我？是為了打聽消息，還是為了寰日宗、為了正道仙門？！”

無邪心緒翻湧，扶着車窗吐了口血，那血痕落在雪地上，洇出刺目的黑色。

崔雪時心道，此人可真軸，她抱着醫者之心，不忍見他受苦，才要救他的命，幹嘛非要問為什麼，這有什麼為什麼？！

她取出手帕遞過去，無邪沒有接，而是立刻調整面具，端正了坐姿。

“我覺得，你不是壞人。”崔雪時不想惹一個傷患生氣，于是小心翼翼道，“你是有什麼苦衷吧？”

無邪周身靈流運轉，想是在調息，故而沒有答話。

“先前是我猜錯了，你肯定沒有殺害崔寂，如果崔寂死在你手上，裁月不會救你。那你對我做過的事……”崔雪時回想起床上那一樁，不覺有些羞赧，“唯有毀我容貌，稱得上是壞事。”

“但我與崔寂長得相似，連齊霜都認錯，你是不想，我的容貌被别人看見。”

說到此處，無邪似有了些反應，崔雪時更加笃定，她參透了他所想。

“你知道嗎？”她放慢語速，死死盯着無邪，“我師弟崔寂，最擅長療愈法術，彼時我受了重傷，四肢關節僵硬難動，是他每天牽着我走路，陪我跑跳、陪我練習劍招。區區焚面之傷，若崔寂在，他一定能治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