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驕陽似團火爐炙烤着蔥茏大地,南院屋後有棵梧桐,高大,挺拔,落下一大片綠蔭。
南笙叫人收拾出來一塊平地,又置了一方卧榻,鋪上涼席,一手支着頭,拿了顆櫻桃,輕咬下一口,見花楹正頭靠榻沿上圍欄打盹兒,随手撿起一根青草,湊近花楹鼻下逗她。
沒一會兒,花楹果然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南笙緊忙别過頭裝睡。
“殿下,奴婢都看到了。”
南笙輕笑起來,一轉頭,卻又扯到脖頸上的傷口,疼得龇牙咧嘴,眼眶裡瞬時蓄滿了淚。
花楹心疼,忍不住嘟囔:“真不知道殿下看上這侯爺什麼了,這麼要緊的事,還得殿下一個弱女子去幫他,這栎陽城裡,哪家的高門能讓女郎一個人如此抛頭露面,還在街上公然騎馬,更别說殿下還是從小在宮裡養出來得金玉般的人,居然還要去那麼遠的地方,跟賊人周旋,還差點······”
小姑娘越說越生氣。
南笙放置好僵硬的兩條腿坐起來:“我知道你擔心我。”
“所幸殿下安然無恙回來了,不然要真出了什麼事,奴婢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上一世被花楹照顧了一輩子,南笙雖也推心置腹對過她,但每次想起最後一刻她為自己赴死的模樣,便覺得如今怎麼好都不夠。
“我知道,我答應你,以後不會了。”
花楹伏在她肩上:“若換成王爺,一定不會叫殿下受這麼多苦,讓殿下受這麼重的傷·····”花楹看向她的脖子:“若再多一寸,恐怕就出大事了,奴婢真是恨自己,沒能陪殿下一起去······”
“好了,都過去了。況且,今時不同往日,現今女子騎乘,已成了一種風尚,街上來來往往的人,也有不少打馬而過的貴女,你忘了,當今皇後便是習武出生,騎射之事,從不在話下。
咱們南夏人,就是因為總守着這些舊規矩,以為文治之下方能出盛世,卻在安逸中忘了強大自己。約束女子不能随意騎馬,有違禮治,勸導男子多學孔孟,以文治世,整日沉醉在往日的輝煌裡,卻漸漸忘記敵人來臨的時候,該如何揮舞手中的戈矛。
咱們為人也是一樣的,若隻想着沉溺于片刻的安甯,将來禍臨己身時,哪怕手中真握着長劍與彎弓,都不知要如何保護自己。
我選擇沈輕塵,也并非盼他能有多護着我,而且若真論起來,此事還是我拖累了他····”
正說着話,阿蠻不知從哪裡折了枝桃花來,遙遙朝這邊跑了過來。
“當心,别摔着。”
花楹忙将孩子攔下,阿蠻卻非要把花遞給南笙,隻是笑:“給。”
南笙接過,朝那孩子臉上細細看了看,卻有些驚疑,問起不遠處的邱香。
“他平日裡說話多嗎?”
邱香:“殿下也看出來了,奴婢伺候了幾日,确實覺得這孩子開口時極少,問過那婆婆,說是少時沒有人陪着逗悶,說話就遲了一些。”
“左郎中眼下可在府上?”
“在,侯爺傷重,留了左郎中侍疾。”
南笙看着手中粉撲撲的桃花,花楹嘴快問了句:“侍疾的不該是你嗎?怎麼,侯爺沒叫你過去啊?”
“花楹。”
南笙無意生氣事端,花楹見她皺着眉,也隻得回過身來:“殿下,奴婢不說了。”
南笙重新坐定,見那邱香也是紅了臉,便不等她說什麼告罪的話,忙道:“你帶孩子去找左郎中看看,我等你回話,去吧。”
邱香憋着委屈,但還算識大體,走了。
南笙看向花楹:“何苦激她,咱們找她,隻是讓她來照看孩子,她既已做到了,就夠了。”
“奴婢知道殿下不忍苛責誰,可殿下難道就不怕養虎為患嗎?她畢竟是······”
南笙擡了擡手,也正色道:“先看看再說。”
見花楹悶悶的,南笙拉了她一起躺在榻上,跟從前一樣玩鬧起來,等到兩人累到渾身出汗,花楹才爬起來正了正衣裳:“奴婢叫人送碗綠豆湯來,殿下喝了好解解熱。”
又從一旁的匣子裡找來一面團扇給她。
南笙伏在榻上,拿起盤中的野櫻桃,看着團扇上用金絲繪就的牡丹,忽而想起第一次拿起針線時,繡得便是牡丹花。
而一針一線,一次又一次不厭其煩教她的人,不是娘娘,也不是别人,正是前世今生都将她視為囚徒的傅雲傾。
心裡的惆怅似這腳底下的雜草,叫人提不起一點兒精神去撥弄。百無聊賴中不由得想到,‘世道人心’四個字,果然是這世間最難勘破的道場。
她轉着手裡的扇子,因為太熱,下意識勾起兩隻腳,在半空中輕晃着。
一襲玄色身影出現在不遠處,一眼就望到南笙手裡正在食用的櫻桃,以及青翠草色映襯下的那副婀娜,隻一片刻,還不等他回過神來,對面假山石後小心翼翼探出的身子,叫他本就黯然的神色,添了幾分捉摸不定的惱意。
“殿下!”
南笙擡眼,江洛頂着一頭的汗,抱着一盒匣子,放在榻前的小案幾上。
“江洛?不是讓你好好休息嗎?這是何物?”
江洛擡手擦了擦額上的大汗,似是扯動了肩膀上的傷,低頭時不免皺緊了眉。
“快歇歇,身上還有傷。”
南笙忍着痛坐起來,見江洛打開那匣子,裡面竟是件用好幾幅扇面綁在一起的輪扇,底座右下角有處把手,江洛将手放上去,輕輕一搖,那風扇竟也跟着輪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