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參軍,軍部供應的食物大多是青草味的營養劑。
這種特制的營養劑是專門針對戰場上軍雌精神力不穩定的情況研發的,淡綠色的粘稠液體裝在密封的鋁管裡,管體身上印着軍部的徽章和編号。
據說裡面添加了某種特殊的鎮定成分,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延緩精神力的暴動,但效果微乎其微——完全沒辦法和雄蟲獨有的信息素的安撫能力相提并論。
蘇特爾還記得第一次喝它時的感覺。
訓練結束後的傍晚,他坐在軍營的角落裡,擰開鋁管的蓋子,青草的氣息撲面而來,帶着一絲微苦的澀意。
他仰頭将營養劑擠進喉嚨,粘稠的液體滑過食道,留下一種奇怪的、像是吞下了一整片被碾碎的草葉般的味道。
——不算難喝,但也絕對稱不上美味。
——隻是……很平淡。
這是他幼年到成年以來,唯二嘗過的兩款味道的營養劑。
年少時,他喝的是最便宜的原味款,金屬管裡擠出的液體寡淡無味,隻有吞咽後殘留在舌尖的、若有若無的工業感。
而現在,他喝的是軍部特供的青草味,味道算不上好,但至少比戰場上那些幹巴巴的壓縮口糧強得多。
即使後來軍功卓越,手裡的資産早已可觀到能輕松負擔起任何昂貴的食物,甚至是那些專供貴族雄蟲的精緻甜點——
但他卻再也沒了少年時那種激烈的渴求和欲望。
那些曾經讓他光是想象就忍不住吞咽口水的甜膩香氣,那些櫥窗裡擺放的、點綴着鮮紅草莓的奶油蛋糕,那些在夢裡才會出現的、奢侈的味道……
如今,都變得不再重要了。
——或許是因為,他已經嘗過比蛋糕更甜的東西了。
“營養劑?”
塞缪第一次聽說這個東西,原書中甚少提及的日常生活中瑣事,卻會在隐晦處不知不覺的消耗着一個人的心智。
他微微睜大了眼睛,眉梢不自覺地揚起,連呼吸都短暫地停滞了一瞬。但随即他就意識到自己的失态,連忙收斂了表情,卻還是沒能藏住眼底的困惑和心疼。
他看見蘇特爾平靜的表情,那雙綠色的眸子像一潭深水,不起波瀾。顯然,對這個年輕人來說,營養劑是再普通不過的日常。
“好喝嗎?”
塞缪輕聲問道,聲音不自覺地放柔。他想起昨天小蘇特爾告訴他的那些往事——伴随着饑餓的童年,連垃圾桶裡找到的蛋糕殘渣都成了難得的珍馐。
話剛出口,他就後悔了,這簡直是個愚蠢的問題。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酸澀的疼痛從胸口蔓延開來。
塞缪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在蘇特爾身上。
這個年輕人站得筆直,肩背線條利落,卻讓塞缪想起暴風雨中倔強挺立的小樹。
明明還是需要被呵護的年紀,卻過早地承擔了太多不該承受的重量。
塞缪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圍裙邊緣,布料在他指尖皺成一團。
蘇特爾對塞缪的反應并不意外。
作為珍貴的雄蟲,他們的生活總是被精心照料,從飲食起居到日常所需,都有專門的侍從打點。即便是最低等的雄蟲,也絕不會多看營養劑一眼——那些裝在廉價鋁管裡的糊狀物,是底層蟲族維持生命的最後選擇。
“不好喝,先生。”
蘇特爾如實回答,他的聲音很輕,像一片羽毛落在水面上。他微微低頭,額前的碎發投下細碎的陰影,遮住了眼中的情緒。
塞缪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又問:“真的能吃飽嗎?”
他的聲音有些發緊,像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
蘇特爾張了張嘴,最終隻是垂下眼睛,睫毛在燈光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還好。”
他輕聲說,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桌沿,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當塞缪将盛着金黃小面包的盤子遞過來時,蘇特爾小心翼翼地接過,仿佛捧着什麼易碎的珍寶。面包的熱氣氤氲而上,在兩人之間織出一層薄薄的霧。
“早點睡着就感覺不到餓了。”
蘇特爾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他感覺到自己的眼睛開始發熱,視線變得模糊,眼前橙黃的小面包漸漸暈染成一個溫暖的光圈,微弱的熱氣包裹着他,像是黑夜中的一盞小燈。
塞缪的手懸在半空,想要觸碰卻又收回。
“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