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缪一愣。
這張請柬他再熟悉不過。雄保會的奇思前幾日親自登門,将同樣燙金的帖子遞到他手中,話裡話外都在暗示宴會上會有“合适的人選”。
塞缪幹脆利落地回絕掉了。
他好不容易才在蘇特爾身邊掙得一席之地,就像巨龍終于将最珍貴的寶物圈進巢穴,恨不得在每個角落都留下自己的氣息。現在任何與蘇特爾無關的事,都該被扔到九霄雲外。
可偏偏是蘇特爾親自發出的邀約,讓這場本該幹脆的拒絕變得微妙起來。
塞缪不動聲色地觀察着蘇特爾的表情。他試圖從這些面部細微的變化裡解讀出更多信息——這究竟是真心實意的邀請,還是故作大度的試探?
塞缪知道,在這個世界,高階雄蟲坐擁雌君雌侍成群,就連最平庸的雄蟲都豢養着兩三隻雌奴。
他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始終無法對這種文化産生認同。但蘇特爾不同,從破殼那刻起就被這樣的價值觀浸染,對畸形規則的适應就像呼吸空氣般自然。
他好不容易才讓蘇特爾慢慢卸下心防,又怎麼舍得再讓那些世俗的羁絆橫亘在他們之間?
“你想我和你一起去?”
“嗯。”
“真的想?”
“……嗯。”
這次果然答應的沒太有底氣了。
塞缪露出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挑挑眉,手上接過蘇特爾喝空的玻璃杯,同時俯身湊進親親他的唇邊,手臂自然地環住精瘦的腰身,安撫性地拍了拍,輕聲道:“洗漱完去睡覺。”
蘇特爾遲疑地看了塞缪一眼,最終還是順從地去洗漱。等塞缪收拾完廚房回到卧室時,隻見被子鼓起小小的一團,隻露出半張白皙的臉和一雙在昏暗中依然明亮的墨綠色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房門方向。
塞缪輕笑着關掉頂燈,隻留床頭那盞被編了小辮子的夜燈散發着柔和的光。他掀開被子一角,将那個故作鎮定的小山包整個攬進懷裡。
“明天盧西恩從九星過來,我要和他處理一些事情。”
蘇特爾悉悉索索的從被子裡摸出兩隻手,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後,很強勢的攬住塞缪的腰,然後将頭窩在塞缪的頸側,輕輕的嗅着塞缪身上淡淡的有些許微苦草莓香的信息素。
盧西恩早些年是塞倫的助手,後來因為一次意外的受傷,有一半的蟲翅被炸毀。
那是塞倫生前最耿耿于懷的事,那場意外帶走了盧西恩大半的翅膀,也帶走了那個陰郁軍雌最後一點生機。
塞倫幾乎傾盡所有積蓄,才将奄奄一息的盧西恩從死亡線上拉回來。盡管勉強保住了他的性命,但仍然落下了殘疾。塞倫固執地保留着他的職位,卻再也不讓他接觸任何危險工作,隻讓他在安全的後方做些文書工作。
最後一次見到恩格,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在某個偶然的視頻通訊中,盧西恩的身影從塞倫身後一閃而過。但即便隻有驚鴻一瞥,也能看出那個曾經陰郁瘦削的軍雌被養得很好。
“他來做什麼?”蘇特爾問。
塞缪由着他在自己懷裡扭動直到蘇特爾找到他覺得舒服的姿勢,等安靜下來,他才繼續慢慢道:“是我讓他過來的。”
“他明面上是塞倫的貼身秘書,但實際上遠不止如此。”夜燈的光在塞缪側臉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是保镖,是翻譯,更是……他的愛人。”
塞缪向下微微垂着眼睫,言語間仿佛在談論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從某種意義上說,塞倫的生與死對他而言确實無關緊要——他不過是異世界的一縷孤魂,能改變的事情實在太少。
但他還是想盡可能的把塞倫所在意的人體貼的安頓好,竭盡所能。
“我這次讓他來,就是想要将塞倫遺留下的部分遺産轉交給他。”
“雖然他們沒有登記,也沒有蟲崽,按照法律這樣做是不被允許的。”
“但是……總該有點念想,人心都是肉長的,又不是冷冰冰的機器。”
蘇特爾将臉更深地埋進塞缪的頸窩,銀發随着點頭的動作輕輕掃過對方的下巴。
但他還是恐慌的難以抑制的想起希文的話——“就算你我都知道塞倫的死是一場徹徹底底的意外,塞缪就知道嗎?失去血親,你覺得他能甘心?甘心讓你就這麼待在他身邊,絲毫沒有私心?!”
他生出一種難言的恐慌,心髒泛起細細密密針紮樣的刺痛。
他無意識地收緊手臂,仿佛隻要稍一松手,眼前這個溫暖的懷抱就會化作泡影。
“蘇特爾?”
塞缪感到腰間傳來近乎疼痛的壓迫感,輕拍着雌蟲緊繃的手臂。當對上那雙濕潤的墨綠色眼眸時,他心頭猛地一顫。
“對、對不起……”
蘇特爾像被燙到般松開手,指尖顫抖着撫過塞缪腰間被勒出的紅痕。
“怎麼了?”塞缪捧起他冰涼的臉,吻去眼尾将落未落的淚珠。那個吻很輕,卻讓蘇特爾渾身戰栗。
“我都知道。”塞缪的額頭抵着他的,顫抖的呼吸糾纏在一起,“那場意外……”
“你也是受害者。”
“那不是你的錯。”
所以是因為這件事嗎?才會對自己的戒備心這麼強,他早該發現的。塞缪愧疚的親吻愛人泛紅的眼眶。
蘇特爾的身體猛地一顫,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隻能徒勞地攥緊塞缪的衣襟,指節泛着青白。
“你……真的……”他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尾音破碎在顫抖的呼吸裡。銀發淩亂地垂落,遮住了他通紅的眼眶。
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塞缪後腰的衣料,仿佛在确認這不是幻覺。塞缪的諒解來得太突然,就像黑暗裡猝不及防照進的一束光,刺得他眼眶生疼。
“我不信旁人說的,我隻相信我看到的。”
“你不會做那樣的事情。”
塞缪将蘇特爾更深的擁入懷裡:“抱歉,我不該現在說這些,惹你傷心,”
“明天……”塞缪吻了吻他濕潤的眼睫,“我送你去晚會,結束後再接你。”拇指輕輕擦過蘇特爾發紅的眼尾,“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