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大孫子要做的事情，他朋友的事情，阿公絕大多數都是贊成的。

阿公下了樓，往樓上深深望了眼，然後推門走進卧室裡，轉頭撥通了林醒的電話。

電話嘟嘟響了兩聲就被林醒接起來了，估計是被林聽氣得睡不着了。

“被聽聽氣得這會兒還沒睡？”阿公問。美國這會兒還處于淩晨接近日出的時間段，絕大多數人還在睡。

林醒的語氣聽起來非常疲憊，但語氣與對林聽的态度截然不同，有了兒子的恭敬，道：“是啊，您也沒睡？”

“沒睡，這邊兒天才剛黑，”阿公不打算廢話浪費時間，直接點明主題，“關于林聽的那部電影，我想和你聊聊。”

林醒嗅到了不妙的氣息，他爸打電話過來，不是問他孫子的事情就是問他和方淼啥時候能回青州嶼散心。他太了解他的父親了。

“爸，拍戲的事情不是鬧着玩兒的。”林醒認真道，“他是個導演，就該擔當起責任，我能讓秦從出演已經給林聽放了很大的水了，高陽他們絕對不行，他們不适合出演，再說了，他們幾個聚集在一起，能認認真真地拍幾天，一準兒湊一起玩去了。”

“可這部電影并不會在院線上映，”阿公也認真道，“隻是一個入學作業而已，而且這也是聽聽的心願，人能有幾個機會和好朋友一起做一件事情，而且你一點也不信任他，他從小到大哪次耽誤過正事，要不然這樣，我替你監督他們。”

“您來監督？”林醒都氣笑了，“我怕您到時候加入他們，一起來糊弄我。”

阿公：“……”

他竟然說得很有道理。

“呃……”

“行了，”林醒打斷他，“關于你說的事情，我會好好考慮的，您早點去休息吧，挂了。”

屋子裡的阿公深深歎了口氣，林醒是個犟脾氣，他隻能幫林聽到這兒了，剩下的，就看他老子自己考慮了。

*

美國某酒店裡。

林醒穿着素色的睡衣，坐在桌子前吸煙，一直沉默着扭過頭看着華麗的夜景。

他有一雙鋒利的眼睛，明亮得像是冬日裡結了冰的樹葉，眼波流轉間，仿佛能感受到，從眼睛裡滲透出的“綠色的細小倒刺”。

梁恩站在床的一邊，動都不敢動，倒不是出于本能的害怕，而是知道，現在的林醒不能打擾。

關于林聽的訴求，方才那會兒他就知道了——他被林醒叫過來問這件事，林聽事先有沒有向他透露一二，他剛從睡夢中清醒，腦子都是懵的，反應了半天，才回答道：“不知道。”

——事實上，梁恩對于林聽突然間做出的這個決定，感到匪夷所思，這事兒可是直接關系到他職業生涯啊。

林醒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他們幾個湊在一起能拍出個什麼好電影來？

林醒又問演員找得怎麼樣了，他想了想說“已經找到了，合同也簽了，暫時還沒有通知啟程。”

然後林醒就陷入了沉默裡，既沒有讓演員盡快和工作人員趕往青州嶼，也沒有讓他們離開。

跟了林醒那麼多年，他知道這是林醒動搖的前兆。

——難道真的要讓他們幾個小孩子拍一部電影？上次推薦的秦從，是因為他見過，也是為了林聽才同意的。

但是這次……

……不好說啊。

仔細想想，林聽的願望很美好，抛開電影本身來說，的确讓梁恩心動了。

他們虛榮、敏感、熱情，年輕又蓬勃，聚集在一起，共同完成一部足以讓他們成長的片子，是多麼令人向往的事情。

不如，就讓他們試試吧，隻是個入學電影而已，誰事業上的第一步會走得很穩啊。

梁恩覺得需要勸勸林醒了，他擡腳走過去，拉開椅子坐在林醒對面，放松與他一同望着窗外。

夜色正在逐漸褪去，遠方天際出現了魚肚白，清澈而幹淨的光芒緩緩映照在他們正在逐漸老去的臉上。

人長在地上，與萬物一起擁擠在這片廣闊的大地上，長長的風自天上而來，吹過雲與海，高樓與平地。

仔細想來，他們常年待在污穢的娛樂圈，本身應該是最向往美好的。

梁恩開口了，說：“醒哥，就讓聽聽自己去吧，我相信他有能力導好這部戲。”

林醒鋒利的眼睛緩緩移向他，隻簡單吐出兩個字，問：“理由？”

梁恩就笑了，“你兒子你還信不過嗎？他雖然愛玩兒，可從小到大，也沒耽誤什麼大事兒，這也是他的心願啊。”

林醒：“心願？”

“您難道不羨慕他們嗎？”梁恩道，“他們正值年輕，活力無限，放開他，讓他自己去感受拍戲，和好朋友在一起，就算再苦也不會覺得苦，反而會覺得滋味無窮啊。”

林醒陷入了沉思裡。

他不可否認地贊同了梁恩的話，高陽活潑開朗，喬麟乖巧懂事，郭子凡可靠老實又機靈，林聽幹淨且執着，秦從看起來也是個品學兼優的孩子——僅憑一眼，他就這樣斷定。

好吧。

他承認是他羨慕了——他十七八的時候，還在海邊一個人趕海玩兒呢，哪裡來得朋友。

他現在倒是很好奇，這樣的一群兒小孩子，能拍出什麼樣的電影呢。

算了，隻是一部入學電影，不如就讓他們去吧。

林醒終于松口了，他把沒吸完的煙，摁滅在煙灰缸裡，站起來，丢下一句，“毀約吧，賠償金别少，堵住他們的嘴。”

梁恩笑出了聲，道：“行，我這就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