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從趕上了夜裡最後一趟出海的輪渡,離開青州嶼。到浙江又換乘高鐵輾轉一夜才回到新舊巷子。
這是一條很古老的巷子,一條悠長,兩邊的牆上都是紫藤蘿,溫暖高亮的陽光從天空照射下來,整個世界就變得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裡的巷子。
這是他經常來的地方。
秦時的家在巷子較為深一點的位置。
奔跑了一個晚上,秦從站在巷子口時,心緒比較複雜,疲憊與焦躁纏繞在一起,所以他的臉色看上去非常不好。
他沒有片刻猶豫,擡腳就往秦時家走。
越往裡走越熱鬧,裡面傳來了争吵的聲音,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有點讨好的意思:
“老爺子,快告訴我,秦從跑哪兒去了,”她道,“他爸媽剛去世,人才剛下葬不久,難道被他舅舅帶回法國了?”
秦時的語氣并不是很好,壓制着火氣,道:“就算他回法國,也和你沒有關系。”
“這怎麼能和我沒有關系呢,”她接着道,平靜卻鄭重有力,“他欠我那麼多,我總得在他回法國之前把這筆賬算算吧,他爸媽都是我埋的,收屍人也得有報酬吧?”
秦從已經走到了門口,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人的背影,垂在身體一側的手不自覺就握成了拳。
他胸膛上下一起伏,開口打破院子裡的劍拔弩張,“你隻不過是一個吸血鬼而已,上次被教訓得不夠,還敢來這兒。”
聞言,院内的三個人皆向他看了過來。
秦時和趙發先是詫異,而後是擔憂,異口同聲道:“你怎麼回來了?”
秦從掃了他們一眼,沒講話,徑直朝李雅走過去。
他身材高大健碩,面無表情,黑色的頭發下,一雙冰冷的眼睛垂下來定定地看着她。
李雅仰頭看着他,有點發怵,抿了一下唇,仰頭看着他,但旋即就恢複了平日的鋒芒。
秦從的聲音像是冬日的冰一樣寒冷,道:“離開這兒,永遠不要回來。”
李雅梗着脖子,道:“你以為你是誰,你給的那點錢,連擡屍的錢都不夠,快點!給錢!給了我就走!”
秦從看着她,看着看着突然擡手抵唇,道:“你聽。”
李雅不耐煩道:“什麼?你搞什麼花樣?”
一聲尖銳的鳴笛。
李雅臉色一變,頓時就慌了,她慌慌張張地望了眼門外,接着回過頭來瞪着秦從擡手指着他鼻子罵道:“你居然敢報警!”
秦從道:“還不走嗎?”
李雅非常不甘心,她氣得脖頸上的青筋都出來了,聲音提高了幾倍,将最後的體面都撕破了,怒道:“好!你等着!”
說完,李雅就大步朝門外走了——她朝巷子更深處走了,而沒有選擇出去。
她一走院子裡的人都松了一口氣,從門口的方向收回視線。
秦從看着秦時和趙發,頓了頓才問:“您二老沒事吧?”
秦時和趙發皆看着他,哀歎一聲,道:“沒事。”
秦從“嗯”了一聲,視線從秦時臉上移開,垂下來,看見院子内一片狼藉。陳發養的一株綠蘿被摔壞了,殘破不堪的綠植陷在黑色零散的泥土中,不忍直視。
除此之外,還有一隻摔壞的碗、一本撕毀的書。
他擡腳往院子深處走,走了一路撿了一路,将破碎的碗和花盆丢進垃圾桶裡,然後在院子裡的角落裡找了掃把過來将地上的土掃幹淨。
一個小男孩兒興緻勃勃地從門口跑進來,拿着一個二手手機,對秦從道:“小秦哥哥,我的任務完成得怎麼樣?你最近都去哪兒了啊?”
秦從低頭看着他,從兜裡掏出十塊錢,給他:“我去青州嶼玩兒了,你很棒,給,這是你的報酬。”
小孩兒樂開了花兒,立馬接過去揣進了兜裡,“下回有這好事記得還叫上我哦。”
小孩兒說完就朝門外跑了。
秦時和趙發對視一眼,秦時關切地問他:“原來是他放的手機音樂啊,誰通知你回來的?是小遲嗎?”
秦從邊掃邊說:“張大爺和我提過。”
張大爺是秦時的鄰居,前天晚上去國外旅遊之前給張大爺打的電話,說下午看見李雅來了巷子,怕有變故就提前給他打了電話。
昨天晚上,秦從又調取了秦時家裡的監控,這才看見了李雅。他擔心出事,就提前離開了青州嶼,沒想到一大早剛踏進院子,果真出事了。
秦時“哦”了一聲,陳發又問:“你怎麼回來的?從青州嶼到這兒,起碼得七八個小時,你……”
“輪渡,我先去洗手。”秦從打斷她,他把泥土和一些殘渣掃進簸箕裡倒掉,兀自走進家裡。
一走進去,就看見了桌子上秦閑和Stella的遺像。
黑白底的照片,兩張年輕的面孔,命運的暗流,誰也無法阻擋。
秦從及時從那裡收回視線,不敢再多注視幾秒,他轉身朝自己的卧室走。
他到現在依然覺得靠近那裡,會被極寒包裹住,痛苦和怯懦這兩種情緒天生就該藏在心裡。
他擡手擰動把手,跨進卧室。
秦從的卧室不大,裡面隻簡單放着一張床,一張桌子,桌子邊都是初高中的書籍和試卷,累得高高的,甚至遮住了一小半光亮。還有一個木制衣櫃和衛生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