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賣到了之後，林聽委托秦從去取來，深夜裡，兩個人背着阿公，坐在陽台上，瓜分一大桌的食物，并為此不知疲憊。

林聽餓了好幾天，當秦從解開塑料袋的繩子，從裡面掏出一盒一盒油光光亮晶晶的食物，放在桌子上時，他就上手迫不及待地打開它們的蓋子，戳開一次性筷子，大快朵頤。

——即使這樣，他的吃相依然很斯文，油沒有順着嘴角流下來，更沒有滴在桌子上。

他吃完了一碗腸粉，用紙巾擦了擦嘴，擡頭一看，秦從正看着他，似笑非笑。

他餓的時候一直這麼吃飯，也知道他的吃相一點也不算埋汰——這是被方淼教育的結果。

那秦從這樣看着他幹什麼？

“你不吃嗎？”林聽轉移話題，用目光示意那兩盒小龍蝦，“這家店的小龍蝦不錯，你嘗嘗。”

秦從搖頭，說：“我怕長痘。”

他要拍戲，得時刻控制飲食。

林聽沒強求，小龍蝦在秦從的手邊，他夠了一下沒夠到，腳傷着也不能站起來，或者再往前一些。

“你不吃能不能把那個給我？”林聽反握着筷子，指了一下盒子，說，“我要拌在面裡。”

秦從掃視了一眼被他掃蕩而空的盒子，突然之間就做了一個決定，說：“你先吃串兒吧，我給你剝，把你那個空盒子給我。”

林聽就笑了，把空盒子放在他面前，說：“那有勞你了。”

秦從拿起桌子上的一次性手套戴上，他的十根手指又長又精緻，指頭穿過縫隙，把塑料手套撐得緊緻。

他不緊不慢地從盒子裡取出來一隻大頭蝦，麻利地拆卸下蝦頭，剝幹淨蝦殼，将肉嘟嘟的蝦肉放在了那隻空飯盒裡，接着又拿起一隻。

直到肥美的龍蝦裝滿一整隻空盒子，才脫掉了一隻手套，把盒子往前一推，說：“給，吃吧。”

林聽拿過去一股腦全倒進了炒好的方便面裡，然後開始埋頭就餐。

他倒了冰可樂，還吃了好幾個肉串，邊吃邊問：“那你二叔要是從局子裡出來，還找你麻煩怎麼辦？你上次不在他不是都找到你爺爺家了嗎？”

秦從煞有介事地掃了他一眼，問：“你怎麼知道上次去我爺爺家的就是他？”

林聽看着他，咽下嘴裡的食物，說：“根據你的描述，猜的，你就說是不是吧？”

還挺聰明。秦從說：“是李雅。”

“哦。”林聽說，“差不多麼，反正他倆一家。”

提起這個秦從就頭疼，依照秦建林夫婦的性格，既然會鬧這麼久，勢必很快就會有下一次，報警也無濟于事，實在愁人。

“不管怎麼說，我都不會改變我的決定。”秦從堅決道。

“那安葬費是………”林聽想了想，李雅說秦從給過他們安葬費，既然是親兄弟就不該要什麼安葬費，而且秦從給了，是不是就說明，秦從在心底裡根本就不認這個二叔，說來，這也是秦從的家事，要是他攤上這樣的一個叔叔，不揍他都是好事，話到嘴邊他臨時換了話題，“……你爸媽的飛機失事究竟怎麼回事？”

秦從靜默了許久，淡淡道：“高考前一個星期，我爸終于閑了下來，來學校看我，說要把我媽接回來，送我去考場，我姥姥那個時候剛去世不久，我媽就一直在法國待着，我當時沒同意，但是我爸還是執意去了法國，坐飛機回來的路上，遭遇了引擎故障，一航班23人，全去世了。”

發生這麼大的事情，電視上應該會有報道，隻可惜，林聽平時根本不看電視。

秦從接着道：“可能他們也對我有愧疚吧，高考後我爺爺才跟我說了這件事，那時，我二叔他們已經安葬我了爸媽，保險公司的賠償金和遺産全部歸到了我名下，他們又覺得撫養過我，所以才一直追着我要那筆遺産。”

“……遇見這樣的叔叔也是糟心，”林聽替秦從氣憤，接着理性思考一番，說，“這樣說來，你爸媽也情有可原啊，畢竟他們倆為你打下了下半輩子的江山。”

秦從安靜了很久很久，垂下眼，忽然之間就變得深沉了，有感而發，“我爸埋在了浙江老家的祖墳裡，那是一片依山傍水的好地方，和其他長滿雜草的墳頭不同，他立好的墓碑上清晰地整齊地刻着他親屬的名字，有些陌生有些銘記于心，唯獨Stella的名字不在上面，我媽帶着所有的記憶和秘密留在了法國那片故土，她一走，我也沒了再回去的理由，那座房子會漸漸地腐朽，周圍的人也會漸漸地離開，我生長的地方，也會在漫長的歲月裡，變得空空蕩蕩。”

其他人要是突然來這麼一段，一定會讓人覺得這個人很裝。但秦從面無表情的臉以及平平淡淡又帶着哀傷的語氣，卻讓人感同身受。

世界似乎都在此刻沉靜下來，過往的風不再與風鈴交流，廣闊天空中的星星也不再閃爍，全世界都在為秦閑和Stella的離開而默哀。

林聽也不例外，小龍蝦的香氣吸引不了他了，他定定地看着秦從，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面對着他，總能讓他的嘴變得笨拙。

半晌，他想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吧，未免太被動了。

于是，他開口，大聲說：“還裝起文人來了，杜甫啊你，離開了就離開了麼，這日子還得過麼，别整天闆着張臉了，玄學聽說過沒有，越不開心就越有不開心的事找上你，别怪我沒提醒過你啊。”

秦從轉過頭，笑出了聲說：“人生導師？”

“你要拜師嗎？”

秦從搖頭：“不拜。”

林聽說：“那不就得了，你越這樣越會讓你看起來很弱小，你說你長這麼大個兒，整天這樣可不行。”

秦從可不認為自己看起來很弱小，他的憂慮平時也不見得放出來多少，隻是在家裡沒人的時候會憂一會兒，而這一份憂慮恰好被林聽感覺到了而已，他偏偏還和林聽住在同一屋檐下。

他朝林聽挑眉，問：“那我應該怎麼樣？”

林聽邊吃他的小龍蝦拌面，邊說，“兇一點，不要總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