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阿初讀書識字後,一家之間時不時有歌聲傳出來。
連陶規、趙六夫婦倆都跟着阿初學會了些詩。
“于以采蘩?于沼于沚。于以用之?公侯之事。于以采蘩?于澗之中。”
兩人耕地的時候時不時地哼起來,鄰裡也跟着學。
漸漸地,大家都知道趙家有了個才女。七歲吟詩、九歲能文,厲害地很。
趙家夫婦不用她做活,也不用她下田,每日裡,跟富家小姐一樣學文作賦。
所以阿初長到十歲,雖生在普通之家,卻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别說耕地織布,連柴火都不會劈。
有人笑趙家夫婦,如此個女兒,以後哪家敢娶,哪家敢要。
陶規每每就啐回去:“我們女兒才不是給人要的。你家兒子長那張挫臉,才沒人敢嫁呐。”
再多的道理,陶規也說不出來,她隻是覺得,女兒如今很快樂、很開心,這就足夠了。
反正,想來始皇定了六國,天下一統,再不會有什麼戰亂,有他們夫婦在一日,也餓不到令徽。
大不了,他們多費心思,給阿初尋個好夫婿,一輩子衣食無憂,何須旁人來操心?
安生了沒幾日,鬧出一個大麻煩來。
阿初把村東頭的楊三給打了。
起因是這楊三口無遮攔,說阿初整日裡十指不沾陽春水,嬌生慣養,生的一副浪子模樣。
惡意來的沒由頭,清楚忍受不了這個又矮又胖的醜東西這麼說自己。
想着書中聖人言,阿初忍了又忍,才沒理他,沒想到這楊三越說越興奮。
最後甚至說到了阿初的爹娘身上,污言穢語不忍卒聽
阿初忍無可忍,一頭把楊三撞倒,壓在他身上就打。
圍觀的孩子也早就對楊三惡心已久,紛紛拍手叫好,還有膽子大一點的,趁亂多給了楊三幾腳。
阿初下手略重,給楊三打狠了,鼻子出了血,臉上一片青。
——阿初專挑他的臉打。
打了不要緊,楊三的爹娘上門抱着楊三跟陶規兩口子哭鬧,說是他們家渾女子打的他們好兒子破了相,以後娶不到姑娘可如何是好,定要他們家給個說法來。
眼看就要鬧到縣令那裡去,裡正來調停,這楊家也不肯松口放過去。
阿初恨的牙癢癢,撞開人群,跑到竈房拿了把刀,“啪”地往楊家人面前一摔。
“沒完沒了是吧你們?!好,都來鬧,要麼我先砍了他,你們再砍了我,幹淨痛快。要麼老老實實滾回去,别再來煩我們家!”
無論是裡正、鄰裡還是阿初的爹娘,都被她吓了一跳,誰也想不到,九歲的孩子能說出這樣的話。
陶規愣怔了一下,忙把阿初攬到懷裡去,吓得直掉眼淚:“好阿初,你瞎說什麼呢!爹娘在這裡,我看誰敢動你!”
趙六一看,擋在她們娘倆面前:“你們沒完沒了了?本就是你們兒子辱罵我們姑娘,我們沒找你錯處就不錯了,還敢來找我們麻煩!你走不走!走不走?不走我動手了!”
楊家一看這架勢,罵罵咧咧地抱着兒子回去了。
楊家吃了個啞巴虧,一直對趙家不滿。
怕他們家報複,阿初被爹娘悶在家裡好幾日沒出門,連去隔壁江歲家讀書都沒去。
倒不是阿初自己怕,是陶規和趙六怕。
一直到楊三在路上走着走着莫名撲到,折了腿,楊家人慌了神,沒功夫再理會這事,陶規才放阿初出門。
阿初一自由,就提着酥餅去找了韓信。
“是你讓他折腿的是不是?”阿初笑嘻嘻地瞧着他。
韓信别開臉:“我隻是看不慣他,整日裡欺負人,羞辱人也就罷了,還搶旁人的東西,我隻是給他點教訓。”
阿初沒料到他承認地這麼快,把酥餅往他面前推推:“不管怎麼樣,謝謝你啊,我讨厭他好久了,折他一條腿,算便宜他。”
韓信猶豫了下:“你别擔心,他的腿沒什麼大事,我下手很輕,過個十幾日,他的腿應該就好了。”
“我擔心他做什麼?我巴不得他從此走不了呢。”阿初一副見鬼的模樣,呲了呲牙,“倒是你,你沒事吧?”
韓信被他阿娘打了一頓,在楊三出事的那一天。
人人都說楊三在路上走着不小心自己崴的,但趙令徽聽到了隔壁江歲打韓信的聲音。
江歲十分生氣,拿了木棍打他。
韓信跪在地上,一聲沒吭。但是棍子打在背上的聲音,聽得阿初直冒汗。
這是阿初第一次知道,江歲還有情緒激動的時候。
以往,江歲總是溫溫柔柔地、從來不大聲說話。
靠着牆壁,阿初聽到了江歲低聲啜泣的聲音。
阿初知道,聽人牆角不好,可是她擔心韓信。
還聽到她說什麼“你知不知道,你犯了多大的禍事”“要是叫人知道……”“娘跟你說什麼來着,叫你不要招搖不要招搖……”“若是你出了事……”
“你……背上還好嗎?”阿初眨着眼睛問。
“你聽到了?”韓信低下頭,有點難為情。
“我不是故意偷聽的!”阿初連忙解釋,“我不小心聽到的,我擔心你,畢竟,你這傷也是為了我。”
“你别這麼想。”韓信擡起頭,眼睛裡閃着點點光,“事情是我做的,錯我自己擔,罰我自己受,跟你沒關系,你不要愧疚。”
阿初不滿:“你這是從哪裡學的道理?”
韓信噎了一下:“不管哪裡的道理,總歸是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擔,不該連累旁人的。再說,我阿娘打的很輕,早就不疼了。”
阿初才不信他的話,輕輕拍了下他的背,韓信瞬間白了臉。
阿初鼓起腮幫子:“你還說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