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邦正在用飯,招呼張良到他旁邊坐下,叫人上了跟他一樣的飯食,送到張良面前。
見張良來到,劉邦身旁的戚硯自覺退下去。
“大王。”張良規矩行過禮,才坐到劉邦身旁。
“子房去哪兒吹風了?怎麼帶了一身寒氣回來?”劉邦微微皺眉,放下竹箸,“也沒個人跟着操心,病了可怎麼辦。”
“謝過大王關心,去山上站了會,臣習慣了一個人,不妨事的。”張良悠悠地道。
劉邦笑得眉眼舒展開:“子房肯出去轉轉是好事。喲,今個兒什麼大事,讓子房能上山去?”
“今日是我妻的生辰,有些睹物思人罷了。”張良說話時,極為平靜。
平靜到眉眼沒有一絲波瀾,讓人看不出喜悅還是傷懷這樣的情緒。
唯有輕顫的睫毛,讓劉邦捕捉到了他的平靜之下細微的情緒。
張良的确有那麼個神秘兮兮的妻兒。
這女子也是韓國貴族之後,年輕也曾和張良幹柴烈火、情意濃濃。
後來不知發生了什麼,女子生下了他們的兒子張不疑後,就再也沒了蹤迹。
有人說死了,也有人說活着。
有人說他妻兒移情别戀,也有人說她殉了韓國。
張良甚少主動提起,旁的人也不會膽子大到敢直接來問張良。
張不疑跌跌撞撞地跟着張良長大,但劉邦也看不出他們有幾分父子情。
比起說他倆像是父子,更不如說是不得不搭夥的生人。
乃至于比起張良,張不疑和他更要親近。
這些年,張不疑一直丢在呂雉身邊,當半個兒子養着。
張良本人對這個話題諱莫如深,劉邦是知道的,于是他打了個哈哈,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他就是想問下去,張良也不會說。他之前又不是沒問過。
他也不是沒提出過給張良娶新妻,都被張良拒絕了。
左右這事也跟天下局勢沒什麼關系,劉邦不會逼張良。
“子房啊,朕有個事,想跟你商量下。”劉邦伸手攬過張良的肩膀,語重心長,“我現在跟項羽啊,打的不分勝負呢,糧道被截斷,不知道什麼時候,陳平的離間計才成,咱們的糧道恢複。我現在有點束手束腳了,急的不行,這個你是知道的,就有人啊,給我出了個主意,子房你看成不成?”
“大王請說。”張良眸光下沉。
劉邦說着,觀察張良表情:“就是他跟我說分封天下諸侯,扶持六國遺後,制作六國君印,分給六國之後,以籠絡諸侯的心,你看這辦法好是不好?。”
“大王,是誰給您出的這樣的蠢辦法?”張良唇角勾起一抹嘲諷似的笑。
嘲諷的表情跟張良的清冷十分不搭,讓人難以置信。
僅是一瞬,讓劉邦恍惚了一下。張良向來淡漠,難得有什麼情緒。
能得張良如此評價,那看起來的确是蠢法子了。
“啊……一個……一個無關緊要的書生罷了。”劉邦心虛地看向旁處,并沒有直接供出郦食其。
“真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書生嗎?”張良重複了一遍,但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大王要是采納這法子,那麼我大漢離覆滅不遠了。”
劉邦愕然,滿臉不解。
張良徐徐道來:“大王而今任用大将軍韓信北伐諸侯,前線如火如荼,方才破魏,欲伐代國,大王用此計,叫前面的諸位将軍以及将士們怎麼想?前線的将士們,大多出身布衣,這些人勞苦功高,為大漢出生入死,尚且有的沒有封賞,而大王轉頭去封六國遺民,把将士們置于何種境地?”
驚詫從劉邦臉上一閃而過。
“昔日商湯伐桀,封他的後代于杞地,武王伐纣,封他的後代于宋地。而今秦國自取滅亡,讨伐六國,使六國之後颠沛流離,我給他們分封,讓他們有了安身立命之處,有何不可?這他們不是還要感激于我嗎?”劉邦攤手,把郦食其告訴他的話複述了一遍。
張良輕輕搖頭:“大王,非也。從前商湯伐桀,而把桀的後代分封在杞地,是因為湯随時可以取桀的性命,大王今日要分封,是可以料定随時可以取項羽的性命嗎?”
劉邦頭搖地飛快:“不能,若非項羽那小東西斷我糧道,我何至于有此計策?”
張良:“這是第一個不能用此計策的原因。昔日武王伐纣,而把纣的後代分封在宋地,是因為周天子随時可以取他們的項上人頭,如今大王随時可以取項羽的項上人頭嗎?”
劉邦再次搖頭,要去夾菜的手停住,竹箸被放到了一邊,凝神細聽。
張良:“這是第二個原因。武王攻入殷商的都城後,在商容居所的巷子裡門上大肆表彰他的賢德,釋放了被囚禁的箕子,為死去的比幹修築墳墓。而今陛下可以在才智之人前多加禮遇,釋放被囚禁的賢者,為死去的聖人修築墳墓嗎?”
劉邦咋舌:“我做不到。天下未一統,戰亂未平定,哪裡來的條件做這些?”
張良:“這是三個不能用此計的原因。武王入關後,曾發放國庫裡的糧食、錢财以救濟百姓,大王可以打開漢軍的糧倉,用來赈濟窮苦百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