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後,宗室與朝臣的矛盾直驅塵上,不止彭城以内,甚至前線的将領都隐隐有些不滿。
乃至傳出了一些鐘離昩不滿未封王、範增不滿隻是侯爵之類的話。
話傳到了虞姬耳朵裡,将項莊叫過去敲打了一遍。
範增察覺不對勁,他們兩個鬧的難看,對于楚國隻是有害無益,因此多有避讓,不去觸項莊的黴頭。
制止這些流言蜚語,範增自個又不好出手,就隻好讓趙令徽來處理了。
明裡暗裡或殺或誘,讓流言蜚語消下去,這些事情趙令徽做的是得心應手。
實際上,趙令徽才是這些流言背後的推波助瀾者。
她巴不得看他們兩個鬧的兇一些。
但明面上,在範增面前,她還得裝着一副嘔心瀝血、鞠躬盡瘁的樣子。
曆陽侯和成安侯的關系好沒好暫且不論,曆陽侯身邊出現的幹兒子、狗腿子,跟在曆陽侯後面,點頭哈腰,是一把殺人的好刀,這成了朝臣的共識。
都說曆陽侯“老來得子”,比親兒子還好用呢。
對于這些笑語,範增覺得無傷大雅,也就不置可否,不去管他。
範增不去管他,但項莊要撒氣的。
他在給前線項羽的書信中,添油加醋,說了幾句範增的壞話。
這次他學的聰明,隻是個别地方暗含委屈訴說曆陽侯欺人太甚。
他也沒借自己的口,而是借百姓之口,說什麼“若無範增,豈來的西楚”“項羽也是範增一路扶上去的”。
項羽雖然在前面打着仗,可畢竟是西楚霸王,在彭城還是說一不二的。
見了這些信件,猶疑慢慢生出來,項羽漸漸撤了範增的職權,讓旁的人替代,對于範增的來信,項羽也不怎麼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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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範增獨坐案前,飯菜是動也沒動,早已冷掉。
“爹爹。”趙令徽上前叫了一聲。
一見散落的竹簡,趙令徽就知道項羽又奪了範增部分職權。
範增埋在竹簡裡,身形瘦弱,不住地顫抖。
良久,他擡起了頭。
昔日炯炯有神的眼睛,如今凹陷進去,像是被硬生生安在裡面的一樣:“阿晖,你說我……你說我做錯了什麼?”
趙令徽放下端來的飯菜,将散落的竹簡收拾起來,放到一邊:“爹沒做錯什麼,錯的是旁人。”
“大王為什麼不信我?我是他的亞父啊!”範增聲音嘶啞。
“大王不是不信爹爹,隻是受了小人的挑撥罷了,爹爹終究是大王的亞父。大王一時打耽于小人之言,相信很快就能看清的。”趙令徽輕輕拍着範增的背,如同哄孩童一樣安慰。
範增無力地阖上眼。
他知道不會了。
“不管怎麼樣,孩兒和姊姊總會侍奉爹爹膝下,陪伴着爹爹。”趙令徽将剛溫好的飯菜移到面前來,“這些飯菜剛剛熱好,不管怎麼樣,爹爹還是用一些罷。”
看着趙令徽遞過來的湯匙,範增眼眶倏然紅了,握住趙令徽的手:“晖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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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彭城來的最後一封書信後,項羽将帛書重重地扣在案幾上。
不用他開口,身旁人就感受到了他的怒氣。
要說的話在喉嚨裡滾了幾滾,鐘離昧終究是搶在項羽說話前開口:“大王,這些是項莊一人之言,難免有失偏頗,還請大王莫要動怒。”
“偏頗?”項羽冷笑着,一雙龍目瞪向他,“偏頗就是,他說阿姜太過奢靡,自己府上卻是鑲金鑲銀?仗着是孤的亞父,真把自己當孤的親爹了?”
跟在項羽身邊這麼久,對項羽的性子,鐘離昧再熟悉不過。按理說,這個時機,他再說下去,隻會讓項羽更生氣,但他不得不繼續說下去。
鐘離昧跪到了項羽面前,懇切道:“大王,臣懇請大王,不可盡聽一人之言,請大王三思!”
“你什麼意思?”項羽斂起劍眉,語氣壓抑着,指尖在顫抖。
這是他發怒的前兆。
鐘離昧伏在地上,把頭低到了最低:“大王,曆陽侯守在彭城,糧食補給,全靠他啊,就算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果大王因一人之言,就要與曆陽侯離心的話,臣等也要寒心的!”
回應鐘離昩的,是一片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鐘離昩以為項羽已然睡着了,要擡頭看時,上面傳來了一道不辨喜怒的聲音。
項羽漫不經心地把玩着手裡頭的金杯,漫不經心地道:“前些日子,劉季新封了個大将軍,加了左丞相,聽說……叫作韓信?有這回事吧?”
鐘離昧心跳漏了一拍,還是答道:“是。”
項羽眯起眼睛,眼神定在鐘離昩身上:“好像……你跟他關系不錯,對吧?如果孤沒記錯的話,你之前還跟孤舉薦過他。”
“大王,臣不敢欺瞞大王,跟韓信從前是關系頗好,但也隻是私交。他離了楚軍之後,我跟他就再也沒了聯系,臣一心隻忠于大王,望大王明鑒!”鐘離昧咬着牙道。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會不停地生根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