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懷着滿心的不安與期待備下酒宴,迎接屬于自己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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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城十裡外,有一座亭子,亭子旁種有一棵柳樹,人們常于此處送别。
今柳樹下一溫潤如玉,俊秀至極的藍袍青年正在折柳,亭外兩位士兵牽着駿馬等候着,亭中柳欲正在看着一封文書。
“奉州三平縣縣尉?”柳欲再次看了一遍文書上的文字,确認文書上就是那幾個字,大步走出亭子來到柳樹下,看着眼前擺弄柳條的青年疑道:“杜逸,不是說好,讓我回邊疆的嗎?怎麼還成了縣尉?”
“知法犯法,罪加一等。陛下沒革了你的職,反而給你一個縣尉的官都是好的了。”杜逸輕歎道:“我知你回邊疆心切,但宣和就讓你如此生厭,多待幾天都無法忍耐嗎?”
“不是的!”柳欲喊了一聲,對上青年的視線,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隻能低聲抱怨道:“他們說我是斜封官就算了,居然還造謠于我。”
“前日我才回的宣和,不知事情原委,昨日承懷在不便說你,今日你赴任,我必須好好說你一番。”杜逸見柳欲移開視線,輕喝道:“從舅,莫走神。”
柳欲眼含委屈的看了杜逸一眼,低着頭用腳尖踢着地面等青年的下一句話。
“承懷留你在杜家軍,卻很少讓你參與打仗,是擔憂你的安危。他拒了少卿之位反而讓你擔任,是想讓你離開危險的邊疆,是他知道宣和就算暗流湧動,有我在也足以護住你。從舅,你既受了委屈,何不直接寫信告知我?”青年道:“承懷也真是的,見你如此,不幫你就算了,還縱容你被人欺負。參你的那些大臣,日後我會幫你出氣,作為殷氏子弟,你無須受氣。”
柳欲眨着眼擡起頭,反應過來杜淵被冤枉了,連忙解釋道:“他也是被臨時授命,能從諸多事務中抽身督查已是不易。況且見到畫上之人,心神已被擾亂,能夠幫我查案就夠了。”
“畫上之人?”杜逸臉色微變,手中的動作頓了一瞬,道:“從舅确定沒看錯?”
柳欲抿了抿唇,清楚隐瞞也沒什麼用,道:“孟恒,延宜人士,探花郎。”
杜逸點了點頭,将折好的柳圈戴到柳欲頭上道:“一年前,我于此折柳送你與承懷遠去平叛亂。今年,我于此折柳送你遠去赴任。仔細一想,隻覺得那是昨日的事。”
柳欲腦中浮現往日場景,輕聲道:“歲月不留情,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杜逸笑了一下,隻是向一旁的士兵招手,道:“昨日承懷離開前,托我送你一樣東西。”
士兵會意,解下馬鞍上的橫刀送過來。
杜逸接過,半拔出橫刀,看着刀柄上的‘碎仙’二字,惋惜道:“這把刀,本事父親欲送承懷的及冠禮……”
“碎仙!”柳欲看着刀上的字吃驚道:“聽聞這刀,已有百年曆史。是一百年前,康王千流光贈予還是客卿的景禾帝殷慈的生辰禮。後來又被景禾帝送給大将軍杜則,便一直流傳于杜家,怎麼突然拿出來了?”
而且這刀于杜淵而言,很重要的……柳欲知道這把刀背後是件傷心事,快速打斷杜逸道:“他不會是要把這把刀送給我吧?”
“不是送,是借。”杜逸輕笑道:“他讓我代為轉告,你也是跟随他經曆過厮殺的人,一些事無須他交待你也是懂的。惟願君此去,曆經千帆,莫失本心。殷氏少年郎,無須向任何人低頭。承懷且說,奉州三平縣離邊疆倒也不遠,若是從舅想去,提前寫信告知承懷便可。”
曆經千帆,莫失本心。殷氏少年郎,無須向任何人低頭……柳欲第一次覺得自己也許理清了背後深意,接過橫刀,退後兩步,作揖俯身道:“柳欲,再此謝過丞相相送,自此山高水遠,望丞相保重。”
杜逸亦道:“柳縣尉,珍重。”
殷氏少年郎将橫刀挂于腰間,翻身上馬禦馬走了一截,突然回頭叫道:“杜長逸,何時成親記得寫信告知從舅我!莫要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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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明日就可進入隴宣了!之前就聽說隴宣可是有諸多美酒呢!”南旻舉着手中的地圖興奮道:“先前忙于趕考,路過隴宣沒機會好好品嘗美酒。公子,反正離赴任日期還遠,我們可要停留兩日?”
蔺郁蒼掀開車簾,看了眼周邊的樹木與天色道:“天色已不早,且看着會下雨,趕不及入城,先找個歇腳的地方再慢慢說。”
“好勒!”南旻快速收起地圖接着趕馬車,沒一會又開口道:“公子,許久未見柳少……公子,也不知他怎麼樣了,你說他會被貶到哪去呀?”
蔺郁蒼随便拿起一本書打開看着,聽了這話也是微愣,也許那人已經回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邊疆了吧,還真是互不幹擾。
“他去哪和我們無關,我們隻需按時赴任即可。”蔺郁蒼擡手掀開車簾,看着壓近山頭的黑雲道:“怎麼,你想他了?”
南旻搖頭,嘀咕道:“成不了親做不成家人,可以做朋友啊,為什麼一定要搞絕了關系呢?”
家人?朋友?這話要是被柳欲聽到,怕是能急的跳起來吧。蔺郁蒼反手給南旻後腦勺來了一下,“好好趕馬車,不相關的事不要問。”
南旻撇着嘴哦了一聲,默默趕着馬車。
蔺郁蒼欲要繼續看書,腦中卻思緒雜亂,看不進去一個字。南旻的話回蕩在腦中,做不成家人,可以做朋友……
蔺郁蒼低頭捏着眉心,難以想象做朋友的那副畫面,更别提做家人了,做都做不了一點。
“公子,下雨了!”南旻勒停馬停下馬車探進來腦袋,神色有些古怪的道:“公子,我懷疑我眼花看錯了,我剛剛好像看到了柳少卿了!”
蔺郁蒼眸光一凝,掀開帷幔看出,遠處有一戴箬笠,披蓑衣的人騎馬而來。
距離越來越近,那人擡眸看着面前的馬車,眼中閃過驚疑,此處怎會停着馬車?
“柳少卿!”南旻看清是何人,臉上浮現驚喜,連忙擡手打招呼。
還真是他……蔺郁蒼放下帷幔,靠着車廂手指無意識輕撚着,難道他要去的地方和奉州是同一個方向,若能同行,隻怕一路上不會枯燥無味了。
柳欲扯住缰繩停下馬,打量一番南旻道:“你們也要去奉州?”
南旻快速點頭問:“少卿也要去奉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