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影山飛雄,中學同班,高中同班,但在成年之前你們都沒有産生什麼交集。
彼此是彼此人生的路人,這在同學關系裡不算少見。
你不知道該怎麼形容2018年的夏天,天氣總是不厭其煩地晴朗着,氣浪翻湧,馬路燒得燙腳,仿佛那種悶熱會永遠持續下去。
與此同時室内又是另一種溫度,從出風口吹出來的過季冷氣被鋼筋水泥和玻璃拘禁在内部的一方天地裡,不知疲倦地吸走殘留在人肌膚上的體溫。
你常常想要是夏天能給地球裝個空調,就不用忍受這煩人的溫度差了。
“善知川……同學?”
遇到影山飛雄的那一天,是一個平常又不平常的清晨。
室外溫度還沒徹底燒起來,室内的空調也沒來得及打開。
不熱,有點悶。
他和你打招呼的時候,你正坐在寵物醫院搶救室門外的等候區的長沙發裡看着自己的手發呆,腦子裡一片空茫茫的,什麼都想不起來,又好像什麼都擠得進來。
你順着聲音擡起頭,看到穿着運動速幹套裝的成年影山飛雄,他站在不遠處的走廊裡,和你對視後眼神又飄忽遊弋,嘴巴張了一半,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影山同學。”你本想要站起來和他回話的,那樣才合乎禮節,但發軟的手腳難以維持表面上的客套,所以你隻是勉力坐直了身體沖他點了點頭,很快又把臉轉了回去。
你不知道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不知道他怎麼會一眼就認出你,影山飛雄于你是一塊熟悉又嶄新的未知領域,你從前沒有深入探索過,現在也沒有工夫再去了解他。
屬于夏天的美夢被清晨5時的門鈴敲碎,然後壞消息接踵而至,把你錘得滿地都是。
新搬入的公寓沒有封閉陽台,你購買的防開窗裝置還沒到貨,而松子是一隻會自己開門拉窗的貓。
它向來懂事,知道你睡眠不好從不在你睡覺的時候打擾你。
也許是那天它醒得太早,而窗邊恰好飛來一隻百無聊賴的鳥。
清脆的啼叫挑逗它一觸即動的捕獵本能,引它用盡千方百計追至高空。
然後,在你不知道的時候,地心引力發現了松子,于是它墜落。
它輕輕一躍,就把自己摔碎了。
你感覺你的世界也跟着四分五裂。你不是善知川文鳥,你隻是一個即将失去一隻名為叫松子的奶牛貓的兩腳獸。
躺在搶救室裡的松子不是活着,它是在等待生命流幹。
一念之間,似真似假的碎片在你心裡頻繁穿梭,像錐子一樣鑿進鑿出。
是什麼呢?
是被送入搶救室前它掙紮着挪向你,滿嘴是血也要向你發出撒嬌的叫聲。
是它被迫從你懷裡被抱走時突然高亢尖銳的鳴叫。
是它躺在冷冰冰的手術台上,費力尋找一張令自己心安的臉。
是它閉上眼看到這個世界的最後一眼,隻是沒有溫度的無影燈。
你的理智告訴你你得到的必然是搶救失敗的死訊,而你的感情還留有一絲僥幸和渺茫的天真,期望人類的智慧真能從死神的手裡把它奪回來,讓它回到你身邊。
動物肉墊和指甲踩在地磚上啪嗒啪嗒的聲音由遠及近,夾雜着影山飛雄氣急敗壞地低聲訓斥:“喂你這家夥,停下,停下!…你要去哪裡,喂!”
然後一個黑白開臉的狗狗腦袋就趴到了你的膝蓋上,它好奇地湊上來聞你的手,觑一眼你的臉色試探着舔了一口,沒剃掉的毛發捂得你發燙。
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望向你,催促着你去摸摸它,你也下意識地那樣做了。
“谷太郎,你這家夥……!”被連帶着扯過來的影山黑着臉訓它,沒想到它直接把後腦勺對着影山,和剛剛讨好你的樣子截然相反。
影山飛雄臭着臉瞪完它,突然意識到自己就那樣堂而皇之地站到了你的面前,而你明顯不想讓人看到自己眼睛通紅失态的模樣。
他向後趔趄半步,僵在那裡,不知道是該進還是該退,半晌後才從外套口袋裡掏出一包紙巾猶猶豫豫地遞給你。
“要用嗎?”他有些不知道怎麼開口,最後選了最直接的問法。
你接過紙巾的動作讓他松了一口氣。
“謝謝你,影山同學。”你抽出紙巾蓋住自己的臉,聲音啞啞的,“但是還請不要看我。”
後來不知道為什麼就變成了他坐在你旁邊陪你一起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