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晞時,沈臨秋在藥香中恢複了意識。
最先感受到的是指尖傳來的溫度——有人正緊緊握着他的手,掌心粗糙的繭子摩挲着他的指節。他緩緩睜開眼,看見素白的帳頂,身上蓋着錦被,心口的太極圖案微微發熱,旋轉的速度比昏迷前平穩了許多。
"醒了?"
沙啞的聲音從身側傳來。沈臨秋轉頭,看見段彧鶴靠在床柱上,白發已經恢複了七成墨色,唯有鬓角還殘留着幾縷銀絲。那人眼下青黑一片,下颌冒出淡青胡茬,顯然多日未眠,可琥珀色的眸子卻亮得驚人,像是暗夜中突然被點亮的星火。
"我們......"沈臨秋剛一開口就被自己嘶啞的聲音驚到。
段彧鶴立刻端來溫水,小心托起他的後頸:"慢些喝。今日是回到戗王府的第七日。"
溫水滋潤了幹裂的喉嚨,沈臨秋這才注意到段彧鶴手腕上纏着的紗布——那是在無間之境刻字時留下的傷。他伸手輕撫那些傷痕,指尖傳來溫熱的觸感,真實得令人眼眶發熱。
"疼嗎?"他問。
段彧鶴搖頭,卻突然将臉埋進沈臨秋掌心。溫熱的液體浸濕了手指,那人肩膀微微發抖,像是壓抑許久的情緒終于決堤。
"七百二十一個時辰..."段彧鶴的聲音悶在掌心裡,"我數着更漏,怕你..."
沈臨秋心頭一顫。七百二十一個時辰,整整三十日。他難以想象段彧鶴是如何熬過這些日夜的,就像他永遠無法真正體會,那人在無間之境刻下七千多個名字時承受的煎熬。
"我在這裡。"他輕撫段彧鶴的發絲,觸感比記憶中柔軟許多,"不會再走了。"
房門被輕輕叩響,南宮曌端着藥碗進來,身後跟着滿臉擔憂的段彧凰。少女将軍的銀甲換成了素色勁裝,頸側的黑紋已經淡得幾乎看不見,唯有眉宇間的英氣依舊。
"沈師兄總算醒了。"南宮曌将藥碗放在床邊小幾上,藥汁黑如墨汁,散發着苦澀的氣息,"陸掌門說這服藥喝夠七日,魂魄就能穩固。"
段彧凰悄悄拽了拽南宮曌的袖子,少年翡翠色的眸子在兩人之間轉了轉:"我們先去準備早膳。"
待房門關上,段彧鶴才擡起頭,眼尾還泛着紅。沈臨秋想起在無間之境看到的那個跪在冰原上刻字的背影,心頭一酸,傾身吻了吻那人濕潤的眼睫。
"我夢見你了。"他輕聲道,"夢見你在冰上刻字,刻得滿手是血。"
段彧鶴渾身一僵。
"那些字..."沈臨秋望進他的眼睛,"現在還想刻嗎?"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窗外早起的雀兒在枝頭啾鳴,一縷晨光穿過紗窗,正好落在段彧鶴恢複了大半黑發的鬓角。良久,他緩緩搖頭。
正午的陽光灑在書房的地闆上,映出一室浮塵。
沈臨秋披着外袍坐在窗邊,翻閱南宮曌從奉月山帶回來的典籍。自從醒來後,他總覺得記憶裡少了些什麼——不是被抹去,而是像被薄紗蒙住,隐約可見卻觸不可及。
"在看什麼?"段彧鶴端着茶點進來,白發已經完全恢複了黑色,隻用一根紅色發帶松松束着。
"郡主的手劄。"沈臨秋指向桌上攤開的絹布本子,"南宮曌說是在郡主閨房的暗格裡找到的。"
段彧鶴動作一頓,茶水險些灑出來。三個月前那場命格重定中,南平郡主以自身為祭,才換來南宮曌體内黑紋的消退。這件事至今仍是南宮曌的心結,也是段彧鶴不願提及的傷痛。
"這裡記載了朔月之體的秘密。"沈臨秋沒注意到他的異樣,指着其中一頁道,"原來郡主和南宮曌是..."
他的話戛然而止。手劄最後一頁被血迹浸透了大半,隻能隐約辨認出幾個詞:"血脈相連"、"命格共生"、"反噬轉移"。最下方有一行小字,墨迹暈染得厲害,像是被淚水打濕過:
"願以吾命,換卿長安。"
段彧鶴的手輕輕覆上那行字:"郡主早知道會有這一天。"
沈臨秋突然想起什麼,從懷中取出一個香囊——這是他在昏迷期間,南宮曌塞在他枕下的。香囊上繡着并蒂蓮,針腳細密,内裡除了一味安神的藥材,還有張折疊的紙條。
"這是......"
展開的紙條上隻有八個字:"雙月同輝,魂兮歸來。"
"下個月十五。"段彧鶴突然道,"正好是雙月同輝的天象。"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想起郡主消散前說的最後一句話:"待得日月再同輝,青鸾鏡前續前緣。"
暮色四合時,他們來到了後山劍閣。
青冥劍靜靜躺在石台上,斷口處已經重新接續,隻是劍身上的金線仍有些黯淡。自從無間之境歸來後,這把劍就再沒出過鞘。
"陸霜說劍靈需要養息。"段彧鶴輕撫劍身,"畢竟戰青的殘魂已經......"
沈臨秋按住心口。那裡的太極圖案突然微微發熱,像是感應到了什麼。他伸手握住劍柄,段彧鶴同時覆上他的手背。
刹那間,劍閣内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青冥劍上的金線如活物般遊動起來,在劍身上交織成熟悉的太極圖案。一道虛影從劍身上浮起,青衣白發的"青冥"出現在他們面前,身形比上次凝實許多。
"想通了?"劍靈的聲音帶着金屬般的回響。
段彧鶴握緊沈臨秋的手:"我們要修複青冥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