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仙,佳期……不在了,藥研藤四郎也回本靈了,你為什麼不殉主?”
一日,歌仙兼定擔任審神者流岚的近侍時,坐着呆呆看了窗外半晌的本丸之主突然張口問。
歌仙似乎早就猜到他要問這個問題,跪直身子回答到:“為了記住他們。”
流岚把視線從窗外收回,投給歌仙疑問的眼神。
歌仙自覺解釋:“歌仙兼定是一把風雅的文系刀,自覺所擅長的和歌、茶道和鑒賞等風雅的技藝,究其本質,不過‘觀情’二字。通過對文字、動作、物品等進行細細揣摩,從中體味人的感情。主人和那振藥研之間的感情,身為她麾下付喪神的我不敢妄加評論,但是,記住他們曾經存在過這個世上,是我能為他們做的最後一件事了。還有,主人……肯定也不希望您一直這樣,她囑咐過我,要多多照顧您。”
說完,歌仙向流岚深深彎腰行了一禮,不等流岚答複便向屋外走去,臨出門時,又忍不住回頭,對坐在原地繼續發呆的流岚說:“大人,您對主人……”
“别說!”流岚驟然提高聲音,嚴厲打斷了歌仙,緊接着又像是怕驚吓到誰似的,用近乎于無的氣音呢喃:“别說了,我不想聽,你走吧……”
歌仙無奈,再次鞠身一禮,将門從外面帶上。
“主人……又變回到從前那樣了呢…”
“對啊,每天每天不笑不動不吃飯,隻是看着那棵樹發呆……那樹有什麼好看的呢?這麼多年隻開了一次花,還不到一天就敗了。難道說大将是在等下一次花期嗎?……”
“……嗚……我想佳期大人和藥研哥了,她在時……”
“我、我也是……”
“噓——别說了,走啦走啦。讓一期哥聽到又該傷心了,藥研哥也……”
不遠處走廊拐角,幾隻小短刀嘀嘀咕咕的聲音随風飄來,又逐漸散開。
歌仙暗暗歎了一口氣,隐約聽到背後房間裡傳來幾聲壓抑到極緻的抽泣。
我是一棵樹。
大約二百年前,也就是2018年時,我才剛剛長出了第二百四十圈年輪。從我有記憶起,就不曾開過花。
我們這種樹是不是不會開花呢?有時候我也這麼想,可似乎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開花就不開喽,頂一腦袋粉色或紅色花什麼的,想想就受不了,那樣子太傻了。
因為是特殊的物種,我們一族從發芽以後就有類似于人類的意識,隻是不能說話,不能自己移動。聽說如有機遇,我們便可化成人身,隻是這所謂的機遇是什麼?沒人知道。
我生長在一個偏僻之地的小院中,為什麼偏僻呢?因為自我發芽以來,就沒見過其他人。
我每天都很無聊,隻能跟來來往往的、生了神志的妖怪們對話,問他們外面世界的情況,或者趁那些落在我身上的小鳥們快要睡着時,猛地抖摟下枝葉,把小鳥吓跑自己還樂滋滋的。
一天,有群自稱是什麼時之政府的人類帶着一個看起來傻乎乎的人類小姑娘來到院子裡,給了她一把短刀,神情嚴肅地告訴她要随身攜帶,多多交流,争取盡快召喚出刀裡的付喪神,即便不行,最少也要用靈力喚醒這把刀的付喪神。
付喪神?什麼意思?聽起來可能是像我這樣的存在?不可能,我們一族天生具有神志,這把刀卻不是,都已經燒得烏漆麻黑了。仔細看去,一點反應也沒有,就算原來有神志,看它這樣,也早該被燒沒了。
真可憐。我也怕火,隻要想想就知道,被火活生生燒成這樣,如果那時這刀已經有了意識,該有多疼。
小姑娘大概也是這樣想的,眼裡含着一泡淚,攥着刀重重點頭。淚水灑在我的樹下,太少了,沒嘗出什麼味兒。
之後,她就在這個偏僻小院裡住下了,每天種種花,給我澆澆水,把椅子搬到我的樹蔭底下,刀放在自己腿上,撫摸它,擦拭它,對它說話。
她什麼都說,誇那破刀線條優美刀鋒銳利,暢想以後刀裡的付喪神如何大發神威守護世界,聽的人肉麻無比。
哦,我沒有肉,但是我的樹根也在地下撓了好久。
有時候,她會說自己遇到的一些事,比如看到一隻黃色的小鳥飛進我的樹冠,牆頭跳過一隻松鼠也能讓她大呼小叫半天。偶爾會抱怨最近的飯不好吃,冷飯冷湯吃得心涼,想吃什麼番茄炒雞蛋什麼燒烤什麼魚香肉絲的。
我聽不懂,隻一味地伸展葉片承接陽光。
你可歇歇吧,不管說啥,這小破刀都不會有什麼反應的,更别指望它爬起來給你做飯了。有這時間,還不如睡個覺,或者陪我玩一玩呢。
但我不能說話,她當然也聽不到我的想法,還是每天抱着那小黑刀自言自語。那刀一直沒有反應,于是她開始和小鳥說話,和桌子說話,和小草說話,甚至還和我說話。
她第一次和我說話時,我被吓得夠嗆,縮緊了枝枝葉葉硬是一點兒沒敢動。她也沒注意怎麼會有風吹不動的葉子,隻管自己嘀嘀咕咕。
她問我,知不知道月亮的别稱。
我當然不知道。月亮跟我有什麼關系?月亮又不管我飯。
她自問自答,說着玉兔,婵娟,玉盤等等,甚至念了幾句音調高高低低、聽着很有韻律的話。有一句她應該很喜歡,我反反複複聽到了好幾次。
不堪盈手贈,還寝夢佳期。
那晚她有點傷心,抱着始終沒有動靜的刀哭了好一會。
我不懂,月亮有什麼好哭的?可能是月亮也不管她飯吧。
壞月亮。
第二天她就跟沒事人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