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說那時候的極藥怎麼突然變得好奇怪,原來是換了一振刀啊。
但我确實不想再接受一振新的藥研。
我猶豫了,低頭擺弄手指,半天沒說話。
他有點着急,把刀往我這邊送了送,補充道:“我會努力學他,總有一天和他做得一樣好!您當初說過,想去看一看櫻吹雪和大海,我都記着,也問過其他兄弟們,我知道哪裡有成片的櫻花樹,也知道哪個港灣的海水最藍,我可以陪您一起去!”
我不忍心,偏過頭不看他:“其實哪裡的櫻花和大海都一樣,不一樣的是人和心情。那時候我第一次出遠門,看什麼都新鮮,沒想到必須待在一個院子裡哪裡都不能去,免不了暢想一下遠方的風景聊以解悶。但是,你們是絕對不能被用來解悶的,也不能被随意拿來滿足私欲。而且……有些事隻我隻想和那個人一起做。”
我指指頭上的月亮燈:“你看,這輪月亮和小院裡那個看起來一模一樣,但你和我都不是當初的樣子了,再看它,也沒有當年的心情。”
這話怎麼有點唯心主義了?還帶點兒哲學的味道,算了不管了,能糊弄過去就行。
不敢提醒他,聽流岚說因為某國作孽,好多海域早都被人類污染了,最好離遠點吧。轉念一想,他一振刀,怎麼也不會想不開去下海玩。
我一臉堅定地伸出手握住本靈手腕,他可能是還沉浸在前面那個 “身邊人與舊時人”的哲學問題裡,沒有抵抗,順着我的力道站起身。
看到眼前這張臉挂上失神的表情,我忍不住啰嗦兩句:“如果你們隻是刀,那随便用哪一把都無所謂。但你和他都是付喪神,有自己的意識,是兩個完全獨立的個體了,不再是毫無知覺的器具。用你來代替他,不隻是不尊重他,也是對你的侮辱。你完全沒必要學他,你們有不同的經曆,性格不一樣是很正常的,順心而為,不必壓抑自己,隻要不随意傷害别人就好。”
這件事後,大約有好一段時間,我都不好意思見他,他卻還是那副溫柔沉穩的樣子,怕我悶着經常帶我四處逛。
神隐的領域實在是超乎我想象的方便,他隻是牽着我的手随意走幾步,轉眼就是一個我從未到過的地方。
本靈應該是放棄了吧,改口不再叫我大将,但仍然履行了那句不算諾言的話,帶我去看了漂亮的櫻花和大海。
很美,也很震撼。怪不得有無數人傳頌着那震撼人心的盛景。
我總是下意識回頭,卻在看到那熟悉身影的瞬間驚醒,那個心事重重的少年再也不會給我回應了。
花很美,海還算藍,但都不如那天他借我割頭發的刀利。
他在修行途中寄給我的信裡寫到,想和我、和他的兄弟們一起去賞花,去海邊消夏,可惜終究沒機會。
以後我也要寫信告訴他,我替他看到了。
對了,本靈還偷偷告訴我流岚是棵樹精。
我恍然大悟,就說當初小院裡那棵樹特别有靈性的樣子,總是在我打掃衛生時搗亂,還動不動就抽我腦袋,原來它也是有意識的啊。二百年過去,它成精了,還當上了本丸之主,真不錯呢,大家都有好好生活。
藥研見我沒什麼反感,才試探性地透露,流岚化成人形有一部分原因是吸收了我身體的血肉和靈力。
我剛聽到時有些不可思議,但細想又覺合理。
養花都還得澆水施肥呢,據說有一些名貴的花還必須在根下面埋肉才會長得好。我一個死人,埋哪兒不是埋,給流岚補充營養也不錯,算是積德了。
有句俗話說得好,肥水不留外人田嘛。
唔,好像是個地獄笑話,應該沒吓到孩子吧。
不知過了多久,本靈帶我回到那個湖邊,說我的身體已經基本穩定下來了,問我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距離他幫我重塑身體已經過去不短時間,我早就想好了之後的安排:“我想先去看看流岚和歌仙他們,大家一定很着急,我當時突然消失,應該吓壞他們了,之後再回家看看吧,這麼多年沒回去,也該給爸媽掃掃墓了。這錯過的二百年,還是得給他們一個交待。”
少年樣的付喪神低頭不敢看我。這是個有些熟悉的姿勢,藥研有不好對我直言的事情時也會擺出這麼個姿勢。
我感覺他還想說什麼,便耐心的等着,反正也不差這一會兒。
“大人,我想問您最後一個問題,您有沒有……有沒有後悔喚醒我?”
我回憶了一下,雖然每次取血很痛,失血過多頭暈惡心也挺難受,但确實沒有想過要撂挑子不幹。
“應該是沒有的吧”,我回答,“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出發去時之政府接你之前我就想過了,沒有不流血的革命,也沒有不用付出代價就能輕易拯救世界的好事,如果我一個人的血就足夠的話,我願意。”
我又想起什麼,接着說:“更早的時候,到時之政府報名以前,我就和我的爸爸媽媽談過了,他們一開始是不同意的,但他們是很好的父母,尊重我,也願意傾聽我的想法,所以最後,即便不願但還是支持我的選擇,隻是叮囑我不要後悔。可他們也說了,不論什麼時候,都會一直等我回家。”
我擦擦擅自湧出的眼淚,頂着本靈擔憂的目光笑笑。沒關系,雖然晚了一點,但我終于能回家了。
他為了安慰我,告訴我稍後會給我一個驚喜,就當是送給義無反顧拯救世界的英雄一個小小獎勵。
我猜不到是會什麼驚喜,但想想自己曾經給藥研的所謂“驚喜”,打了個寒戰,如果是那個樣子的禮物,不要也罷。
可那畢竟是本靈一片好心,到時我還是勉為其難收下吧。這就把練習表情管理提上日程。
我們在湖邊樹下告别,本靈抓着我的手,我抽了幾次都沒成功,無奈告訴他,反正家裡應該是沒什麼人了,我認識的人隻剩下流岚他們,所以之後應該是會回來繼續當審神者,這次就是貨真價實的了,到時候也歡迎他經常來我的本丸串門。
“不過下次來玩的時候,千萬不要頂着其他藥研的身體了,你就是你,是唯一的、不可代替的個體”,我摸摸他的頭,“分靈也是完整的意識體,他們有權保持自我獨立和完整,請把所有的藥研藤四郎還給他們自己吧。”
他終于放開手,繃着一張嫩臉,抽刀在我們之間的空氣中蓄力一劈,我感到我們之間有一根線猛然斷開,接着好似被什麼推了一把,腳底一空,有點兒像是用時空轉換器的感覺,暈頭轉向的。
等我睜開眼,就站在時之政府辦公大樓的門口了。
我還沒站一會兒,有人匆匆從樓裡沖出來,擦着汗跟我打招呼:“佳期大人您終于出現了,我們這邊近來來不見您的消息,還以為您回家去了呢!是研究出了什麼問題嗎?讓付喪神來告知我們就行了,您怎麼還親自過來?”
我突然想起自己在時之政府的人設了——天才少女,徒手劃開時空裂縫,手上正在進行着關于付喪神和靈力的研究項目。
天殺的流岚!這牛我吹不明白,要不你來接着吹?
我費盡力氣皺起眉,嘴角用力,想盡了所有傷心的事,讓自己不要尴尬得笑出來,裝出一副苦惱的樣子,說自己之前不小心劃了條裂縫,好不容易出來,現在迷路了,對時間轉換器不熟,不知道怎麼回去。
時之政府的工作人員有點失望,還是陪着笑臉領我進樓,路上小心翼翼告訴我藥研出事的消息。
我早就已經知道了,便配合露出心痛無奈的表情,道歉說是我沒料到,在閉關研究時空裂縫時忘了時間,沒及時給他補充靈力才導緻他靈力耗盡。
我一邊胡說八道維持高冷天才少女的人設,一邊裝瞎忽略工作人員敢怒不敢言的眼神。
好啦,我知道我聽起來是個人渣啦,我有什麼辦法。
總不能實話實說自己剛剛經曆一場死去活來,隻是藥研沒撐到我活過來就靈力用盡了,那才恐怖好吧。
我在一個辦公室坐下,等工作人員通知流岚過來接我。沒過多久,門外傳來混亂呼喝聲,一道熟悉的身影飛快竄進來反手關緊門,不理會外面的大呼小叫。
“快攔住他!”
“那不是被收回的沒召喚出付喪神的重複刀劍嗎?怎麼會突然生出付喪神來?”
“先别管了,房間裡是那位佳期大人啊,小心别沖撞到她,到時候怎麼跟流岚大人交待!”
就是在這混亂的場合,我再次見到了他。
他和我第一次見面時一樣,纖瘦白皙的脖頸,暗色合身的制服,細長柔韌的腿,和略一用力就凸顯出來的流暢肌肉。
熟悉的少年緩緩扭過身,微微垂頭,眼神飄忽不定,嘀咕了着什麼“沒事,不怕”“先食言……不追究”。
我感到自己站了起來,他的臉逐漸理我越來越近,不對,他沒動,原來動的是我啊。當我們近在咫尺時,他終于做足準備。
“大将”,短刀付喪神抹平衣角,擡頭微笑,扶着腰間的短刀向我問好,“我是藥研藤四郎。我和兄弟們都請多關照。”
我笑着問他,眼前卻漸漸模糊,有什麼溫熱的液體滑出眼眶:“你是哪一振呢?一模一樣的藥研太多了,真難猜啊。”
他伸手,輕柔擦掉我的眼淚,不滿地睇我一眼,嘴角含笑卻抱怨道:“大将,我再給您一次機會。”
我流着淚哈哈大笑,抱着他的肩膀高喊:“歡迎回來!”不等他回抱,又在他耳朵邊說了那個稱呼,引得他佯裝怒目。
我早就料到他要生氣,剛剛說完就快速躲到一邊,抱着肚子瘋狂大笑。
他跟過來,不動聲色撚了下我身上的白大衣,脫掉外套替我披在肩頭,溫柔地看着我,無奈道:“您不用跑,我不會真的生氣的。隻要您還願意回來,做什麼都行,我随您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