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年00月00日

今天的水果盛宴開始之前，台下的芒果突然站了起來，二話不說便霸占了講台，一胳膊将我擠了下去。

我沒有防備，一時重心不穩，踉跄了兩下。幸好離講台最近的檸檬扶住了我的胳膊，我才不至于摔在地上。我點點頭，向他緻謝。

台下的獨角香蕉老妖也猛然起身，深呼了一口氣正準備肅正紀律，卻被芒果搶去了話頭。

“我說，這種低劣的騙術，就不要浪費大家的時間了，”芒果冷哼一聲，挽了挽袖子，“我認為，這場以探險為名的過家家已經沒有必要再進行下去了！”

台下一片嘩然，水果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檸檬微張開嘴巴，側目瞄一眼我，也遲疑地松開了我的胳膊。

“芒果，提出指控是要講證據的。”獨角香蕉老妖神色自若道，“你缺乏嚴肅應對問題的意識，從講台上下來吧，團隊不接受你無理由的指責。”

“哈？團隊？”芒果不屑一顧，更加站穩了腳跟，“能被這個來路不明的流浪漢耍得團團轉的領隊，也配提團隊嗎？好吧，當然，我們确實是一個團隊，團隊呢，就要滿足大多數的要求。既然大家都說要證據，我就給你們證據：看吧！”

芒果拍了拍手，火龍果在他身後展開投影幕布，挂在黑闆上。船的位置被投影到幕布上。潔白的航船孤懸在深藍的海面，四周空無一物。

火龍果打開講台上的話筒，清了清嗓子，低沉着聲音說：“我們的隊伍已經航行了三個月，一個多月前途徑了幾個月之前被觀測到的奧根尼——新陸最新出版的地圖冊中，已将其命名為中陸。而在那之後我們又已經航行了月餘，目前所處的位置如圖所示。”

“值得注意的是，我們應用了火龍果家與芒果家最先進的探測技術。我們發現，方圓千公裡内都沒有探測到所謂的舊時代‘克瑞恩大陸’，隻有兩處荒蕪人煙的島嶼。而再将比例尺縮小…”

“海洋，海洋，依舊隻有海洋！更廣闊的海洋！”芒果搶過話筒，眯着眼睛看向獨角香蕉老妖，“領隊大人，這算不算‘證據’？”

話筒失真的噪音擴散在船艙裡，一陣接着一陣，鋪滿沉默的空白。所有人都不發一言，椰子摸着下巴，菠蘿緊着嘴角，接着所有人都望向我，用比針刺更鋒利的眼神将我釘在原地。我動彈不得。

我用盡最後的力氣擡頭求救，卻見香蕉領隊也皺着眉頭，死死地盯着那幕布，投影藍色的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他沒有看我，也什麼都沒有說。

“不可能。”我壓制着翻湧的情緒說，“我不是騙子。”

“瞧！有力的發言！證據呢？”芒果勾了勾手指，挑釁道。

“我的琴，我的存在，以及……”我看着他笃定道，“我所說的語言。”

芒果聽了，笑彎了腰。他真是個令人不爽的男人。

“語言？這語言除了你誰懂啊？也能當證據嗎？”芒果哈哈大笑，“誰知道這是不是哪的鄉音土話？蘑菇導遊，你如果不是騙人的話，趕緊去找藍莓看看吧！她們内部看病還能給你打八折呢。”

“吼吼~”藍莓仰起頭，作出一副标準的捧腹大笑的姿勢，抖了兩下肩膀。

我沒有了什麼可置辯的話，隻能咬着嘴唇，保持沉默。

“那個，”習慣于默不作聲的檸檬少有地開了口，“從語言學的角度上來說，蘑菇導遊所說的語言确實存在邏輯與句法，有自成一脈的語法規則的，且與現存的所有新陸語言都不一樣，應當不是新陸山區土話或虛構語言……因為虛構的語言很難達到蘑菇這樣，母語的熟練程度……”

芒果兇狠地瞪了他一眼，檸檬說着說着，便息了聲。

“檸檬小子難得說次話，你瞪他做什麼啊，”椰子拖着長音開了口，“說句公道的，我覺得這次檸檬小子說得在理。一切的語言及實在都有其發展的脈絡，眼不見，未必為虛。就像礦石藏于地底，用肉眼怎麼能看出有沒有黃金呢？終點未被觀測這個問題，我們可以再商榷，你們不要為難小蘑菇啦——”

“無論如何，南部不是有一個沒有人煙的島嶼嗎，先朝着那個方向行進，進一步增強探測信号，”獨角香蕉老妖捏了捏鼻梁，終止了讨論，“如果航線真的需要大的調整，那麼明天一早每個人都帶着新方案來，今日先散會。”

水果們匆匆離去，很快，會議室裡就剩下了我和獨角香蕉老妖。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于是也攏了攏鬥篷，低着頭，走出了會議室，去到了甲闆上。

今日天高雲淡，雲彩在天海邊凝結成一副又一副壯麗的圖景，猶如神話中淩空的神祗，我蹲坐在船頭，海風割過我的面頰。

“證據”？是啊，除了我自己，又有什麼可以證明我的來處呢，又有什麼，讓我和我所經曆過的聯系起來呢？我望着廣袤的，沒有邊際的大海，翻湧的海與蒼藍的天在比遙遠更遙遠的地方交合為一條淡白的細線。

太陽高高地懸在天空上，卻沒有什麼溫度，晃晃照入我的眼中，我伸出手去遮，卻還有陽光從手指的縫隙間傾瀉過來。

我想到我穿越奧根尼與紐沃恩的那片大海時，我抵達了一座荒島。那座島就像世界的盡頭，天是泡影般的虛像。我站在那裡。

這雙手曾經擁有過一種力量，我用手一指，連天幕都會碎掉。

那種力量真的屬于我嗎？如果我真的有那股力量的話，是否也可以作為一種存在的證據呢？

可我并沒有。至少現在沒有。

還有什麼呢？

那就隻剩下我用來寫這本日記的語言了吧，草莓教會了我這種語言，栗子曾用這種語言與我交談，仔細算來起來，這也就是我與那個世界僅剩的聯系了吧。

我把這些語言再教給他們，是否他們也能與那個世界連接起來呢？

可是為什麼并沒有呢？那個世界為什麼無法被探測到呢？

還是說，他們并不想與我的世界聯系呢？

我望着天空，胡思亂想了起來。

“蘑菇導遊？幹什麼呢？還不回房間？”

正在這個時候，背後有人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神的時候被吓了一跳，腳底因為甲闆上的積水一打滑，差一點掉下船去，栽進了波濤裡。

好在那人身手矯健，一把拽住了我的手。我懸空在海面上，腳下便是洶湧的波濤，我緊緊地抓住那人的手臂，擡頭看去，那人頭頂着冷厲又刺目的太陽，看不清五官，卻刺目得令人難以直視。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卻更清晰地聽到了心髒跳動的聲音，本能般地死死抓住他。

那人低垂着挑染的黃色鬓發，慢慢地将我拉回了船艙上，我癱在甲闆上，驚魂未定地喘息着。

過了一會兒，我發脹的頭腦才漸漸的清醒過來，擡頭看見獨角香蕉老妖靠在船舷邊，笑着看我。

“導遊，不至于吧？被質疑一下就要跳海了？”